鱼腥味夹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苏源正在晕船的当头,眉心跳了跳,之后再也没出去过。
直到第五天傍晚,船舶靠岸,苏源一脚踩在陆地上,感觉无比的踏实。
同时在心底腹诽,晕船这东西简直要命,能轻易放倒一只九尺大汉。
得亏他克制得住,才没失态地吐出来。
镖师四处打量着,声音粗犷:“举人老爷,要不咱们歇一晚,明日再赶路。”
苏源正有此意,欣然应允。
五人去往就近的客栈,叫了饭菜和热水,之后倒头就睡。
次日又是风尘仆仆的赶路。
在马车上坐了四天,总算抵达京城。
不仅苏源,镖师们也都松了口气。
向城门卫出示了路引,苏源一行人顺着人流涌入城中。
苏源撩起车帘,对镖师说:“找一家离贡院近的客栈,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镖师扬声应下,其中一人先他们一步,去贡院附近找客栈。
苏源左手维持着撩帘子的动作,眸光一扫而过。
入目一派繁华,建筑闳敞轩昂,令人流连不已。
身着锦衣的行人从旁经过,口中吐出的是正宗的官话,而非夹杂着口音的方言。
苏源抿了下唇,低声呢喃了几句。
确保自己可以说出正宗的靖朝官话,他才缓缓放下帘子。
少顷,前去寻客栈的镖师折返回来:“举人老爷,就在前面一点,很快就到了,我问过客栈的伙计,有空房,里头都还是不错的。”
苏源轻拢宽袖:“辛苦你了,那咱们走吧。”
京城脚下三进院子虽多,但想要找到合乎心意的,一时半会却是不行。
苏源左思右想,才决定暂且住在客栈,先安定下来,再去找牙人看房子。
一刻钟后,苏源走进房间,先是放下书箱和包袱,才转身面朝镖师:“好了,你们回去吧。”
镖师躬了躬身:“那咱们就回凤阳府了,祝举人老爷考个状元回来。”
苏源笑笑,只说尽力而为。
等四人相携离去,苏源让伙计送来热水,洗去满身浮尘与疲惫,才坐下用饭。
囫囵填饱肚子,苏源也没精力再看书,用巾帕将半湿的头发擦干,褪去衣袍,躺下入眠。
接连十六天,马不停蹄地赶路,中途又出了状况,连着晕船五天,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苏源这一睡直接睡到午时,睁开眼发现窗外已天光大亮。
阳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正好有一部分落在床畔,照在苏源的脸上。
空气里漂浮着细末的尘埃,金灿灿,温暖而绚烂。
既已决定今日找牙人看房,苏源不敢再耽搁,吃了饭就赶去牙行。
京城占地甚广,从街头走到街尾就要许久,苏源又是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
站在客栈门口思忖片刻,苏源果断折返,向掌柜问路。
掌柜知道苏源是今年参加会试的举人,抱着有意交好的心思,故而态度异常亲和,十分详尽地将路线告知与他。
苏源同掌柜道了谢,直奔牙行而去。
牙行有官牙和私牙之分,苏源为了保险起见,选择去官牙。
而官牙位于城东,距此甚远。
靠双腿走了半个多时辰,迎着凛冽寒风都出了一身汗。
苏源刚一踏入牙行,就有牙人迎上来:“这位公子是看牲口还是看屋子?”
苏源看一眼满脸堆笑的牙人,面上不动声色:“你这有三进的院子吗?”
牙人没料到面前这位衣着朴素的青年上来就问三进院子,短暂的愣怔后忙不迭点头:“当然有的,公子您要是不急,我这就去查一下还有几处,到时候挨个儿带您过去瞧瞧。”
是他疏忽了,二月就是会试,近期会有无数举人涌入京城。
读书人最重名声,说不准眼前这位公子家境殷实,但为了营造好名声才有意如此穿着。
这么一想,牙人的态度更加殷勤,在得到苏源同意后小跑着进了一间屋子。
苏源候在外面,没一会儿那牙人就拎着一串钥匙出来,一溜烟到了苏源面前:“公子咱们走吧。”
苏源眼尾微挑,只问道:“还有几处院子出售?”
牙人一拍大腿,故作懊恼:“你瞧我这记性,光急着带您去看屋子,都忘了跟您说大概情况。”
他觑了眼苏源,试探开口:“要不咱们边走边说?”
苏源颔首:“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牙行,牙人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公子您就放心吧,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马胜,不是我吹牛,这一圈起码有三成屋子都是从我手里过过一遭的。”
说罢又同苏源介绍起待售的几座院子。
第一座就在贡院附近,之前的主人是一个富商,他家里几代经商,积攒下丰厚的家底,才能在这地界买下一座院子。
前不久富商的嫡子在赌坊输了好几万两银子,富商掏空家底也还不上,无奈只能贱卖家中产业。
东凑西凑,到最后连祖宅都挂在牙行待售了。
第二座略有些偏僻,在西城区的西北角上,前主人是个落魄举子,接连数次会试落第,仍不死心,宁愿掏空家底也要继续科考。
眼瞧着家中越来越拮据,老爹老娘只能卖了刚买没几年的宅子,供儿子读书。
牙人说到这里,余光注意到苏源皱了下眉,干笑两声:“这院子虽然偏僻了些,那举子名声也不太好,但有个好处,就是院子里有个水井,能省去一大笔买水的钱。”
苏源:“第三处呢?”
牙人听这语气,就知道那院子铁定又卖不出去了,只好继续介绍。
“第三处院子位置是极好的,春宁胡同你晓得不,就在皇宫的东南边,隔一条街住着不少当官的呢。”
牙人搓了搓手:“当然了,这价格肯定是贵了不少的。”
苏源眉眼微动,缓声道:“带我去第一处和第三处瞧瞧。”
牙人也不意外,上前一步:“好嘞,公子您跟我来。”
两刻钟后,苏源来到第一处院子门口。
牙人指着蹲在门口的俩石狮子:“这可是好东西,能镇宅,驱邪避凶呢!”
苏源仰头看了眼门头,赵宅牌匾上蒙了一层灰:“进去看看吧。”
牙人从十几把钥匙里找出赵宅的钥匙,插进锁孔,伴随着拧动的力道,厚重的木门应声而开。
“公子,您随我来。”
牙人率先走进去,开始介绍起赵宅的构造与陈设。
苏源一边听着,一边分出心神观察四周。
环境很不错,花草树木样样不缺,后院还有个小池塘,正符合苏源当年某一阶段的心愿——开辟一方池塘,在里头种满荷花。
“公子您瞧这桌椅,可都是上等货,六百两银子可绝对不亏。”牙人笑眯眯地说,“赵老板可跟我说了,当初有人愿意出一千两买这院子,赵老板还不乐意卖呢,这不是出了......”
话未说完,一声尖叫打破平静。
“你们是谁?谁许你们进来的?知不知道擅闯民宅是要被抓去见官的?”
苏源循声望去,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妇拄着拐杖,健步如飞地冲进来。
三连问劈头盖脸砸过来,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扬起拐杖就朝牙人身上抡过去。
“好你个马秃子,我都说了这院子不卖,你咋还领人过来,看我不打死你!打死你!”
牙人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疼得龇牙咧嘴。
“赵老夫人你可讲点理吧,这院子是你儿子挂在牙行的,我就一干活儿的,你要不乐意找你儿子去,干啥打我啊!”
“我呸!”赵老太太朝地上吐了一口,“反正不行,这院子是我家老太爷买的,只能是赵家的,谁也不卖!”
饶是牙人素来口齿伶俐,也被赵老太太的蛮横气得说不出话。
然后又被气急败坏的老太太拿拐杖敲了两下,捂着肚子诶呦叫唤。
赵老太太打完牙人,又把枪.口转向苏源,一双吊眼带着刻薄:“你就是那个想买我家院子的小子?”
苏源压下翻涌的情绪,捏着手指答:“正是。”
赵老太太嗤笑:“一个穷小子也配买我家赵宅?给我赶紧滚,从哪来滚哪去,再让我逮到你们,我直接送你们去见官!”
苏源:“......”
牙人眼见着苏源面露不虞,心口突突直跳,这位多半是个不缺钱的主儿,他可绝不能得罪了。
思及此,牙人挺直了腰杆子:“该出去的人是你,这座院子的地契可在咱们牙行呢,等这院子一卖出去,跟你赵家啥关系也没有!”
赵老太太气得原地直跳,抡起拐杖又要动手。
苏源头疼不已,拉住左闪右避的牙人:“这里我不要了,去第三处吧。”
牙人眼前一黑,这老妇简直是生来克他的!
“公子您要不再看看......”
赵老太太夺过话头:“看什么看,我家的院子,谁也不给看!”
苏源也懒得再同这两人多费口舌,径自朝院门走去。
牙人也顾不上跟赵老太太互掐了,赶紧跟上:“公子我是真不晓得赵老太太不乐意卖院子,我要是知道,绝对不可能带您过来的。”
苏源不应声。
他又不傻,这牙人精明着呢,见他是个外地人,人生地不熟好欺负,就想把烂摊子丢给他。
不论是第一处还是第二处,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