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畅所欲言,宋竟遥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简直让人顿口无言。
只能装无事发生。
宋觉恢复如常,见两人言语间颇为熟稔,奇道:“你们此前就已认识?”
宋竟遥极力转移话题:“会试前苏状元险遭疯马踩踏,我恰好撞见,顺手帮了一把。”
这届进士怎么好像都跟马搭上关系了,张剑死于马蹄之下,连苏源也遇上了疯马。
这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逝,宋觉上下打量苏源一番:“可有受伤?”
苏源摇头,温声道:“只伤了腰,几天就好了,不妨事,多谢先生关心。”
宋觉面上一松:“那就好,也多亏了竟遥,若是出个什么意外,又得等到三年后。”
说完又描补一句:“好在你顺利走完最后一步,可是本朝第一个六元及第呢。”
“先生谬赞,学生有今日,离不开诸位先生的费心教导。”苏源略微偏头,“不过确实多亏了宋兄,先生您可不知,当时情况危机,我吓得都不敢动弹了。”
“多亏宋兄出手相助,千钧一发之际击倒疯马。”
被当事人听到自己打得啪嗒响的小算盘,宋竟遥心虚着呢,闻言连连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苏源微笑以对。
宋觉见二人相处融洽,再加上苏源有意开解,积攒数月的抑郁倒是散去不少。
“竟遥自幼习武,如今在御前当差,武艺上是挑不出半点毛病的。”
苏源想到那日,宋竟遥仅用了个酒杯就将疯马击倒,可见他是有真本事的。
于是也不吝啬,对着宋竟遥一顿夸夸。
夸得宋竟遥飘飘然,越发想让苏状元做自己的妹婿。
三人在书房待了许久,期间宋觉问及苏源殿试时的策文,苏源通篇背诵,而后又就策文展开探讨。
苏源和宋觉你来我往,竟忘了宋竟遥的存在。
而宋竟遥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只听了一小会儿就昏昏欲睡。
等两人探讨结束,听到富有节奏的呼噜声,相顾无言。
宋觉那是又好气又好笑,当即拿起毛笔,对着宋竟遥额头一顿敲。
“嗷!”宋竟遥惨叫一声,捂着脑门惊醒,“叔公你怎么还打我!”
宋觉冷哼:“我为什么打你,你自己不清楚?”
“知道了知道了,我是泔水车里捡回来的,小阿和才是宋家亲生的。”宋竟遥玩笑似的赌气说,“不然怎么你们一个个都喜欢看书,就我一人摸着书就打瞌睡。”
苏源忍俊不禁,眼尾微扬。
宋觉扬起毛笔,作势还要教训他,吓得宋竟遥连忙双手抱头。
宋觉没好气地说:“但凡你多花点心思在书本上,也不至于当年险些娶不到妻。”
苏源:“......”
这是我能知道的吗?
宋竟遥老脸一红,朝宋觉使眼色:“叔公!”
没见着状元郎在旁边吗,您老再说下去,我这面子可都丢光了。
和苏源来了场激烈谈论,又被宋竟遥的懒怠气到,宋觉过于激动,才说出这番话。
再反应过来,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捋须不语。
苏源瞥了眼天色,打破一室宁静:“明日我与人合开的铺子开张,先生和宋兄若有时间可以去坐一坐。”
宋觉来了兴致:“什么铺子?”
“火锅铺子,先生和宋兄应该没吃过。”
宋竟遥不明觉厉,一口应下:“行啊,明儿什么时辰开门,我去凑个热闹。”
“辰时。”
关于如意火锅开张一事,也是今早杜必先派人递来的消息。
那天他回去后让人看日子,发现最近的一天就在明日。
征求了苏源的意见,就准备明日开张。
反正厨子和伙计老早就找齐了,食材今天买也不迟。
至于最为重要的红尖,前几日就有镖师顺路从凤阳府送到了京城,足够支撑一段时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单看明日生意如何。
“那成,明儿早上我就把肚子空出来,中午去吃,苏贤弟你看行不?”
称呼不经意间发生改变,苏源回以一笑:“源定扫榻相迎。”
宋觉上了年纪,对新奇事物的好奇与探索远不如宋竟遥,但到底是苏源相邀,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那铺子在哪条街,届时我和竟遥一同前往。”
苏源报了位置,便起身告辞:“学生还要去铺子那边瞧一瞧,看有无疏漏。”
宋觉点点头,苏源转身离去。
苏源前脚刚走,宋竟遥就哀嚎一声,用手捂住脸:“丢死人,真是丢死人,叔公我以后可没脸再出现在苏源面前了。”
宋觉睨他一眼:“行了,苏源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日后再遇到,莫要提及即可。”
宋竟遥心说只能如此了,倒了杯茶自顾自饮着。
忽而想起昨日八品阁之事,宋竟遥一拍大腿,连忙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叔公。
轻快的心情再度沉郁,宋觉皱着眉:“苏源早已同我说过。”
宋竟遥怔了下,甚是意外。
昨天回去后他就让人去查相中的那几个进士,之后又被宝贝闺女哄着给她骑大马,没来得及到宋觉这边。
上午又忙着练武,根据查到的东西筛选剔除,最终只一个苏源最令他满意。
亲爹亲娘都不在身边,娘子又忙着看账,宋觉就带着决定来找叔公。
路上他还惦记着,把郭连云的事儿跟叔公详细说一遍,谁曾想会在这里碰上苏源,还恰好被对方听到自己的打算。
丢脸的事暂且不提,宋竟遥一把握住宋觉的手,言辞恳切:“叔公我跟您说啊,郭连云他就不是个东西,他就是个白眼狼,是个风流种子,荤素不忌的玩意儿。”
宋觉想抽回手,没抽动。
宋竟遥继续叭叭:“他不值当您生气难受,叔公您可得看开点,您还有我和小阿和呢,弟子哪有侄孙好哇!”
孟氏自幼体弱,宋觉担心怀孕生子对她身子不好,硬是顶着种种非议没要孩子。
直到宋竟遥和宋和璧相继出生,因孟氏喜欢这对侄孙侄孙女,宋觉也就爱屋及乌,对他俩多了几分关照。
两个孩子都是活泼爱撒娇的性子,整日里围着宋觉叔公长叔公短,长此以往,宋觉把他们当眼珠子疼爱,比之孟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觉正朝着郁闷的方向一路狂奔,被宋竟遥这么一打岔,那是丁点儿悲伤都生不出了。
“你说的这些苏源都跟我说了,他已劝慰过我,你不必再说。”
宋竟遥拍案而起,佯装生恼:“怎么话都被苏源给说了,他说了那我说什么?!”
怎么觉着他现在的地位连苏源都不如?
忆起苏源字字热诚的开导,宋觉轻抚胸口,吐出一口浊气:“我已经想通了。”
弟子而已,逐出师门便是,何必反躬自责。
宋觉敢拍着胸口说,该他做的都已经做了,郭连云走上这条路,只能代表本身心性不纯。
经他手中的弟子学生,哪个不是身居要职,或者在某方面卓有建树。
不过是个例外,犯不着为了一个彻底失望的人寝食难安,坏了自己的身子。
宋竟遥见叔公脸上一闪而逝的释然,瞠目咋舌:“叔公,苏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你怎么......”
这些日子以来,叔公的异常他看在眼中,也尝试过劝慰,最终都无疾而终,只能看着他日复一日地消瘦。
宋竟遥只要休沐就会过来,已有十几次,竟比不过苏源一次。
宋竟遥表示惊呆了。
宋觉不想说,只含糊道:“左不过就那么几句,没什么好说的。”
宋竟遥抱胸冷哼:“叔公,我要闹了。”
宋觉嘴角一抽:“二十几岁的人,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不嫌臊得慌。”
宋竟遥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叔公对苏源很满意。”
宋觉面不改色:“你说了不管用,还得两人接触了才知道。”
宋竟遥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吧叔公,我岂是那等强取豪夺之人。”
“乱用词!”宋觉低喝一声,低头眼不见心不烦,“既然事情都告诉我了,赶紧回去吧,明日再来接我去那什么铺子。”
“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叔公您好生歇着,别总抱着书看,看坏了身体......诶诶诶,叔公你砸我干什么!”
“出去!”
宋竟遥捡起地上的纸团放到桌上,一溜烟跑了。
......
苏源出了宋家,直奔如意火锅铺子而去。
行至街角处,自告奋勇出钱给张剑下葬的那几个男子刚好和马车擦身而过。
苏源听了一耳朵。
“真晦气,本来咱都不用花这冤枉钱,几文钱都够我吃碗面了。”
“只能说那当娘的不行,蔡毅也是倒霉,撞上这样的人家。”
“最倒霉的不是蔡毅吧,地里埋的那个才是最惨的。”
苏源睫毛低敛,眼底一片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