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好疼,不要再打了呜呜。”
苏源握着匕首的五指倏然收紧,骨节泛起深刻的白。
他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眼神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试图发现元宵的身影。
“元......”苏源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发声格外艰涩,短短两个字,就已用尽全身力气,“元宵。”
没有回应。
苏源一颗心沉到谷底,五十几个孩子挨个儿仔细察看,口中不停唤着“元宵”。
最后连英哥儿都找到了,也不见元宵的身影。
突然,苏源视线定格在一处,目眦欲裂。
柴房的角落里,露出一片粉色的衣角。
上面依稀有蝴蝶的绣纹,是苏慧兰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身后是激烈的打斗,苏源几步冲上前,避开其他的孩子,弯腰一把抱起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小一只,软绵绵地趴在他胸口。
元宵闭着眼,面容恬静乖巧。
而在她的左脸颊上,五根手指印几乎覆盖住半张脸,鬓发处还有指甲划伤的血痂。
元宵平日里很爱干净,饭前洗手饭后漱口,小裙子上沾到丁点儿的泥尘都要擦洗干净。
现在她浑身脏兮兮,头发蓬乱,小揪揪不翼而飞,裙摆上更是有大片的脏污。
苏源轻颤着手指,放在元宵的颈动脉。
指尖脉搏的颤动很是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苏源狠狠闭了闭眼,将元宵抱得更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更加激烈的刀剑碰撞声。
在贼人的嘶吼中,苏源对惶惶不安的孩子们说:“外面是官府的人,稍后会有人带你们回家。”
说罢,一手元宵一手英哥儿,转身出了柴房。
柴房门口,黑裙女子躺在地上不得动弹。
不远处,宋和璧手持长剑,一剑挑飞身形有她两个宽的老胡,另六个贼人也都被官兵卸了下巴,捆成一团。
大理寺卿抹去脸上的血,看向苏源怀里的元宵:“孩子还好吗?”
苏源紧抿着唇,答非所问:“失踪的孩子都在里面,烦请齐大人将他们送回去。”
大理寺卿点头应下。
黑裙女子被大理寺卿卸了四肢,疼得冷汗直冒,嘴里不断冒着脏话。
当看见元宵,她咯咯笑着:“你怀里的孩子,我记得。”
苏源从宋和璧身上收回视线,漆眸如寒星。
黑裙女子吐出一口血:“那天晚上我带她走的时候,她半路上就醒了,哭闹不停,一直喊着爹爹娘娘,还咬了我一口。”
“我最讨厌小孩子哭了,吱吱哇哇像个牲口,所以我直接扇了她一巴掌。”
黑裙女子舔了下嘴角的血,似在回味:“她那小脸可真嫩生,一巴掌下去立马就肿了,还流了不少血。”
“她哭得像个小猫崽子,被我打了一巴掌就再也不敢哭了,一直在抖,真是可怜又可爱。”
宋和璧见苏源带着元宵出来,急忙上前。
刚一走近,就听到这句话。
桃花眼眯起,在黑裙女子的身上打量着,好像在考虑从哪下刀。
然而没等她下手,苏源已先她一步蹲下身。
“啊!”
锋利的匕首齐根隐没,深深嵌进黑裙女子的肩头。
一刀两洞,俗称对穿。
黑裙女子惨叫一声,因四肢被废,只能像蛆虫那样蠕动着。
温热的鲜血呈喷射状溅出,在苏源的脸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苏源向来厌恶鲜血,多年前更是因为那场追杀一度对红色ptsd。
这一刻,他鼻息间萦绕着浓郁的铁锈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苏源稳稳抱着元宵,并遮挡住英哥儿的视线,手腕缓慢转动。
黑裙女子张大嘴无声嘶吼,浑身抽搐着,蜷成一只虾。
苏源眼睫低敛,嗓音平缓:“所以是你,偷走了元宵?”
黑裙女子被痛苦淹没,压根听不到苏源在说什么。
“元宵脸上的伤,还有她现在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宋和璧眼圈泛红,俯身握住苏源的手腕:“阿源,她是重要证人,不能死了。”
苏源抬眸和宋和璧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水光。
在宋和璧的注视下,过了好半晌,黑裙女子已经疼得晕过去,他才嗯了一声:“好。”
又一道令人心惊肉跳的“噗哧”声,苏源收回手,同时也收回了匕首。
黑裙女子硬是从昏迷中疼醒,看苏源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魔鬼。
众人:“......”
小院里所有人都在看着苏源。
分明是残忍的举动,他们却无法指责。
光从黑裙女子方才的形容,便可知苏大人的女儿这几天吃了多少苦头。
要是他们的孩子遭受这样残忍的对待,估计扒皮拆骨的心思都有。
苏大人捅刀,因为他是一名父亲,憎愤之下为女报仇。
苏大人留黑裙女子一命,因为他是朝廷命官,必须顾全大局。
大理寺卿嘴角抽搐,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番心理斗争后,他选择了无视。
苏大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黑裙女子本就不是个东西,留一口气回大理寺受审就行。
就在大家胡思乱想的时候,苏源已经站到一边,低着头让宋和璧给他擦脸。
“元宵的情况很不好。得尽快医治。”
宋和璧眼中难掩心疼,看向大理寺卿:“我已让人押送韵达回去,这边就交给大人您了。”
大理寺卿愣了下,隐约明白了什么,连连点头:“孩子要紧,你们赶紧带她去看大夫,这里就交给本官。”
苏源道了声谢,带着元宵和英哥儿离开。
目送着苏源一家离开,大理寺卿恢复铁面冷酷模样,嫌恶地绕过黑裙女子,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
“将这几人带回大理寺关押,相关物证也都整理齐全,还有屋里的孩子,尽快联系上他们的家人,在此之前先送他们去医馆。”
有元宵的惨状在前,大理寺卿都不用进去,就能想象到那些孩子的样子了。
络腮胡老胡仍不安分,像一条长虫不停挣扎,骂完苏源骂大理寺卿,骂完大理寺卿骂官兵。
大理寺卿听得脑袋疼,直接让人脱了臭袜子,堵住他的嘴。
世界顿时清静下来。
......
小院地处城郊,骑马进城找大夫也得花上两刻钟时间。
苏源不知第多少回探上元宵额头,似乎越来越烫,灼得掌心刺痛。
“元宵的情况刻不容缓,你且先带她看大夫,我稍后就到。”
平心而论,苏源的骑术远不如宋和璧。
宋和璧骑马快且稳,可在最短时间抵达医馆。
宋和璧自是明白苏源的良苦用心,一口应下:“把孩子给我,还是咱们惯用的那家医馆。”
苏源递上元宵,眉目清寒:“好,我记下了。”
来之前宋和璧就让人准备了小斗篷,她把元宵裹进斗篷里,翻身上马。
一手抱着元宵,单手稳稳勒住缰绳,一夹马腹,小红眨眼就跑出一段距离。
苏源伫立在原地,面无表情。
直到袖摆被人拽了下:“苏叔,我想爹娘了。”
英哥儿脸上挂着泪,哭得直打嗝。
好好一个乐淘淘的孩子,硬是被折腾得瘦了一圈,唐胤见到可不得心疼死。
苏源摸了摸他的头发:“英哥儿不哭,苏叔已经把坏人送进大理寺,过不了多久就能判刑。”
被关在柴房这两天,英哥儿怕得要死,抱着他苏叔大腿嗷嗷直哭:“苏叔,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苏源一时无言,温声道:“苏叔送你回你爹娘身边,再去看元宵。”
“元宵妹妹?”苏源嗯了声,英哥儿忙不迭松开他,“那咱们赶快回去。”
苏源抱着英哥儿上马,把人放到身前护着,一抖缰绳疾驰而出。
这个点唐胤还在翰林院上值,只岳氏一人在家。
唐家和苏家一样,打从孩子丢了的那天晚上起,就再也没合过眼。
岳氏脸色白得吓人,走路都有些轻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