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从袖中取出一沓纸张,举高过头顶:“这是宫人们的认罪书。”
弘明帝此时心情不甚美妙,哪有心情看认罪书,冷嗤道:“好一个宋氏!好一个被操控了意识!”
因此案牵涉众多,殿内只天家父子、临公公和大理寺卿四人。
天子一怒,大理寺卿和临公公扑通跪下:“陛下息怒。”
“息怒?这让朕如何息怒?!”
弘明帝怒拍矮塌边沿,当场表演一个火冒三丈。
“宋氏连朕的臣子都能操控,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操控朕了?”
“瞧朕都气糊涂了,昨儿朕就差点着了她的道,险些这赵氏江山更名易姓!”
大理寺卿心中腹诽,就算宋氏成功了,十有八.九会是那位坏了脑子的五郡王上位,这天下还是赵家的。
“父皇息怒,莫要因一恶人气坏龙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真相。”
红土的来源。
扶桑国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及琼州府是否有官员参与进来。
以上种种,都需要弘明帝这个君主亲自坐镇,统筹一切。
“朕知道。”弘明帝气不过,又狠拍一下,哼哼两声,“可朕就是气不过。”
赵澹眼角一抽。
“一个二个的,都算计到朕的头上。”
“宋氏出身不高,朕看在她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份上给了她婕妤的位份,成天锦衣玉食伺候着,结果伺候出一只白眼狼!”
“还有赵洋,他幼时生得瘦弱,宋氏又厌极了他,若没有朕的关照,哪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早被宋氏身边的人生吞了。”
“结果呢,私下里跟朕玩心眼,对朕满腹怨怼,也是个白眼狼!”
这些话哪是为人臣子该听的,大理寺卿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肚子里去。
弘明帝忽然胸口一阵闷痛,捂着心口大喘气。
赵澹脸色大变,忙上前:“太医!传太医!”
临公公撒腿就跑,一溜烟没了踪影。
弘明帝斜靠在凉枕上,不忘吩咐大理寺卿:“你去,继续审问宋氏,务必要让她供出红土的提供者。”
大理寺卿忙不迭应下:“微臣遵旨。”
弘明帝又补充一句:“五日之内,朕必要知道答案。”
大理寺卿眼泪逆流成河,无声哽咽着:“是,陛下。”
只希望宋氏识趣一点,也不枉陛下来一招偷天换日,把真正的宋氏丢进大理寺牢狱。
“事不宜迟,赶紧去办吧。”弘明帝神情恹恹地挥了挥手,“至于胡、卢二人,总归背叛了朕,暂时羁押在牢狱中,待一切查明再作判决。”
大理寺卿应声而退,将空间留给父子二人。
趁关太医还未来,弘明帝又派人传赵归进宫。
赵归得了陛下口谕,紧赶慢赶赶到御书房,关太医正在给弘明帝扎针。
一边扎针,一边秉承着医者负责任的态度碎碎念:“陛下切不可再动怒,现下微臣施针降下您的阳亢,近日必须好生歇息,万不可劳累。”
弘明帝嗯嗯应着,瞧着很是配合。
赵归候了两刻钟,直到关太医取下银针离开,这才上前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弘明帝喝着关太医临时调配的降火茶,漫不经心道:“明日让你家小子动身去一趟琼州府,查红土一事。”
赵归作为暗部负责人,自知红土为何物。
短暂的愣怔后,眼底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赵归只比弘明帝小几岁,这些年深受天子皇兄的信重,得以掌控帝王势力——暗部。
眼看着他逐渐老去,再难担起总领暗部的重任,赵归如何不担忧。
等他去后,他这一支会彻底没落下去,和其他的宗室亲王一样泯灭与人。
谁曾想,陛下竟给他的嫡子指派了任务。
敏锐如赵归,当下便明白,陛下这是有意让他那嫡子接管暗部。
铁骨铮铮的汉子当场红了眼,哽咽着语气:“多谢陛下。”
弘明帝笑了下,眼尾纹路加深:“若查到什么,直接交给太子处理便是。”
赵澹心头一惊,呼吸急促了些许。
父皇扶持赵归之子,却不打算沾染半分,这明显是为下一任帝王培养暗部首领呢。
赵澹耳畔尽是“砰砰”心跳声,震耳欲聋。
几乎是条件反射,和赵归一同深深作揖:“是,父皇/陛下。”
赵归领命而去,殿内又只剩天家父子和临公公三人。
临公公低着头,莫名觉得自己像一只硕大的电灯泡。
忒碍眼的那种。
于是借给陛下倒降火茶为借口,小跑着出去了。
赵澹站在原地,半晌欲言又止:“父皇......”
弘明帝忒看不得太子突然感性,佯装一脸不耐:“赶紧去批折子,今日若完不成,就甭想睡觉!”
色厉内荏便是如此。
赵澹复杂的心绪消散殆尽,乖乖去了御案后。
弘明帝深深看了好大儿一眼,复又捧起破案闲书。
心里却想着,不知苏爱卿谈完了没。
倘若谈完了,可召他前来对弈,也好抚慰朕受伤的心灵。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盖因谈判还未结束,正处于签发契书的关键时刻。
一如苏源预想的那般,这群番商表面看似热情傻白甜,实则心机城府样样不缺。
双方好一阵扯皮,三十对十六,番商在人数上稳压船舶司官员一头,苏源一行人嘴巴都说干了,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镇住对方。
契书稍作修缮,达成双方互惠互利的合作方案。
大家都很满意,谈判室内的气氛又恢复到最初的和谐。
“明天我就让手下的人去顺来集市,体验一番靖朝人的生活。”
“希望来日靖朝的商船也能抵达我国港口,互通互利。”
苏源只觉喉咙里又干又痒,脑袋也在和这群人扯皮的过程中晕乎乎。
好在契书签成,一切尘埃落定。
遂忍着不适,温雅笑道:“会有那一天的。”
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驿卒收回一式两份契书中写有靖朝文字的那份,整理好后交到苏源手上。
众人走出谈判室,面上皆是笑盈盈。
候在谈判室外面的靖朝官员以及番商见状,悬在半空的巨石总算落地。
“源大人,快要到吃饭时间,不若你们留在驿馆,和大家一同用个饭?”
其他番商也都跟着附和。
苏源捧着契书,笑笑婉拒了:“我还要将契书呈给陛下,就先失陪了。”
番商们好不失望,又了解契书的重要性,自不好强求。
“反正我们要在靖朝待上数月,有的是时间,源大人记得代我们向靖朝陛下问好。”
苏源欣然应允,吩咐驿丞尽量满足番商的要求,带着船舶司众人飒然离去。
王一舟等人回船舶司,而他则径直去往御书房。
弘明帝刚用过饭,正在御书房门口散步消食。
他面容平和,着一身宽松的袍子,像是一位普通的老翁。
苏源上前行礼,并说明来意。
弘明帝折返回去,坐在案后翻阅契书。
半晌后抚掌而笑,瞧着极为满意:“朕就知道承珩你可以的,比咱们事先预估的盈利还要高上一成。”
看似半斤对八两,实际上还是靖朝占了便宜。
苏源略一拱手:“为陛下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一成盈利算不得什么,但凡事积少成多,单入口税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更遑论其他复杂琐碎的利益分配。
弘明帝抬头看苏源一眼,忽然揶揄道:“朕听说,那元国的女王对你心生爱慕?”
苏源无语凝噎,将其中缘由细细道来,末了着重强调:“微臣有妻有女,又是靖朝臣子,绝不会做胳膊肘往外拐的事。”
瞧这话说的,弘明帝听着那叫一个通体舒畅。
陛下一高兴,又拉着苏源对弈。
苏源:“......”
连着三局,弘明帝完胜苏源。
围观苏源高超的棋艺,赵澹都不得不赞一句“妙极”。
正当二人你来我往,一封急奏打破弘明帝的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