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真会觉得她天真到带了几丝傻气。
但即便如此,依然很可爱。
谢明峥摇头叹气,披了身衣服, 唤身边伺候的人去请太医。
临春肚子痛到难以忍受, 蜷缩在床上, 低低的啜泣声伴随着她颤抖的肩, 袅袅絮絮。她很怕疼, 自幼便是。眼泪早就忍不住了, 模糊了视线,人家说疼得打滚,她却是连打滚的力气都没了。
谢明峥坐在榻边, 眸色凝重看着她颤抖的肩,也有些急, 怕她是发什么急症。他忧心忡忡等着太医过来。
甘露殿夜半灯火通明, 太医院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再次被揪起来。来传话的人脸色慌忙,好似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 在来的路上,老太医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进了甘露殿后, 面对帝王凝重的眼神,老太医忙不迭给贵妃看诊。
随后有片刻的沉默, 才拱手向帝王道:“陛下不用过分担心, 贵妃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凉, 敢问贵妃今日都用了些什么膳食?”
碧云将今日临春用的膳食一一回禀,老太医听罢,笑道:“那便是了, 恐怕是饮了冰镇酸梅汤,致使肠胃受了些刺激, 这才会如此。老臣给贵妃开个方子,喝两次药就没事了。”
临春这会儿已经没那么疼得厉害,只是隐约还抽痛着,听见太医说开方子喝药的时候,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她开口商量:“太医,这药能不能不喝?”
太医哪里敢抉择,觑向帝王,悻悻劝道:“依老臣之见,贵妃娘娘还是得喝药。”
临春小脸一跨,很惆怅。
得知结果后,众人都松了口气,碧云送太医出门,没多久,甘露殿的灯火再次灭掉。朱弦她们都退了下去,方才还喧嚷的寝殿顷刻间恢复寂静,只余下临春与谢明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夜已至子时,正是更深时,积蓄了一日的暑气终于消散殆尽,渐渐浮出几分清凉。寝殿中的冰鉴亦散发着丝丝清凉,临春方才疼出了一身汗,这会儿汗渐渐干了,身上发着冷,被那丝丝缕缕的凉气激起些鸡皮疙瘩。
经过这么一遭,她是一点困意都没有,意识无比的清醒,自然也记起了自己刚才对谢明峥说过的胡言乱语。
她说什么来着……
哦,怀孕了。
好丢人,都怪碧云。
明天一定要好好骂碧云几句,天天胡言乱语什么。害得她也胡言乱语。
她吸了口气,小心翼翼看了眼谢明峥。他听清楚了吗?应该没有吧?
临春往被子里缩,声音很轻柔,因为心虚:“时辰不早了……”
谢明峥嗯了声,在临春身侧躺下。
临春正要松口气,想着还好他没听清楚自己的胡言乱语,便感觉到腰上传来些微力道,是谢明峥贴心地给她肚子上多盖了层被子。
这动作让临春有些感动,然则,下一瞬听见谢明峥的话:“仔细你与冰镇酸梅汤的孩子。”
……
他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而且,他听见了自己的胡言乱语,还听得很清楚。
临春很不想面对这么丢人的事,索性沉默,将眼皮一闭,装聋作哑。她默默侧身躺下,很想快点结束这尴尬的局面。
但谢明峥偏不让她如愿,他还在说话:“但是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再怎么说,你如今的身份是贵妃,倘若你有孕,传出去那会是我的孩子。但我,显然生不出一碗冰镇酸梅汤。”
临春很想把耳朵捂住,呜呜呜,能不能不要再阴阳怪气她了?
她刚才那么疼,他干嘛非得揪着自己那一句胡言乱语不放呀。
她明白了,一定是因为他不举,心中有一腔的怒气,无处发泄,所以才会总是这么爱阴阳怪气人。
临春这么一想,决定原谅他。
思绪被这么一打岔,顺着便想到了谢明峥的病上去。这些日子,她感觉自己的治疗成果很显著,谢明峥显然能举了,并且还举得挺持久的。
这是个好兆头,想来他的病离好也不远了。
真是太好了。
临春默默忘了自己的尴尬事,加上方才那番折腾也挺累的,竟然没多久就睡着了。
翌日一早,临春起床时,碧云脸色很不对劲。
临春想到昨夜的乌龙,本有些埋怨她,这会儿见她脸色不对劲,又埋怨不起来,转为了关切。
“碧云,你怎么了?”
碧云低下头,许久才开口:“娘娘,奴婢没什么事,只是今早陛下离开时,嘱咐奴婢们,好好照顾娘娘肚子里……冰镇酸梅汤的孩子。”
她忍不住笑。
临春再次语塞,自己本来都将这事忘了,谢明峥非要提醒她,让她窘迫。
真是坏。
临春努努嘴,嗔怒道:“你还好意思笑?都是你的错,你昨天昏了头同我说什么怀孕的事,害得我胡言乱语。”
结果是个大乌龙,不过是吃坏了东西。
碧云忍住笑:“奴婢也是为娘娘好嘛,以娘娘和陛下的频率,想来有孕也寻常。更何况,娘娘若是有孕,日后在宫中的地位便稳固了。”
临春走向梳妆台:“才不需要稳固,日后我又不在宫里……”
碧云咦了声,“为何不在宫里?”
临春并未与她们说过此事,事关谢明峥的小秘密,知道的人越多,危险越大,她不敢说。只好糊弄过去:“不重要啦,左右日后你可莫要再提此事了。”
关于碧云她们的去向,临春这些日子也考虑过,她若是出宫,便向谢明峥讨个恩典,将她们也带上。待出了宫,便叫她们各自去过自己的日子。
碧云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觉得,如今陛下恩宠,所以不必以子嗣为筹谋。碧云不由觉得自家娘娘太过天真,帝王的恩宠向来是这世上最不长久亦最变幻莫测的东西。如今陛下虽说独宠娘娘,连旁的女子一眼都没看过,可难保日后有变数。
看着铜镜中天真的少女,碧云又不忍将这些残忍的细则说破,索性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
昨日才提及临春的月事,在用过早膳后,她的癸水便到访。
她每次来癸水时,都会肚子痛,这回也不例外。不过没昨晚痛得那么厉害,只是有些隐约的痛楚,还能忍受。
只是癸水一来,临春与冰镇酸梅汤的缘分便彻底断绝。
想到昨晚的腹痛,临春只好忍下嘴馋,又抱了个手炉放在腹部暖着。一来癸水,她整个人便更懒散,不想动弹,可偏偏来癸水时又不能受凉,大夏天还得捂着,十分难受。腹痛也丝丝缕缕,时不时凸显一下存在感,叫她连睡觉也不成。
她心里郁闷,拿来了之前从藏书阁借的那几本医书看。这几本医书她很少翻看,医书上的字密密麻麻的,又晦涩难懂,刚一打开,她就犯困了。
强忍着哈欠,临春继续翻看,没找到治疗男子不举的,倒是找到了男女之间阴阳合|和之事的。
她不爱看这种书,故而翻看得十分随意,一目十行。目光从那些字上飘过去,一时心惊肉跳。
那医书十分大胆,不仅详细地讲述了何为阴阳,甚至还贴心地配上了好多张图。临春看着那些大胆的图,将书本倒扣在桌上,慢慢红了脸颊。
什么东西呀,跟那天看见谢明峥的差不多丑。
她嘟囔着,又默默将书本翻开,看一眼。
嗯,真的很丑。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将当时没仔细听的教习嬷嬷说的话,补全了。原来要怀孕,得让那个丑东西戳到身体里,才可以。所以她跟谢明峥做的事,根本就不可能怀孕。
好丢人。
丢人到想要跳河。
不行,跳河会感染风寒,就得吃药。
谢明峥一定觉得她是个蠢货,代入一下,她自己也会这么觉得。可她分明没有这么笨,只是在有些事上比较迟钝而已。
归根结底,都怪碧云。
正当临春兀自生气的时候,宫人来禀,说是崔美人来了。
临春皱眉,她与这位崔美人没什么交情,不知道她来做什么。不过这个崔美人上次帮了她,临春对她印象还可以。想着这大热的天,总不能叫她白跑一趟,无功而返,便将人请了进来。
崔惠儿热得不行,进了甘露殿后,终于感觉到几分清凉。庭中的水车运转,殿内又置了冰鉴消暑,崔惠儿不由有些羡慕。
她只是个区区美人,位分不高,根本享受不到这么好的条件。虽有冰鉴,可冰块的份例根本不够用。哪里像贵妃这宫里,仿佛肆无忌惮。
果然,还是得有宠爱。
崔惠儿福了福身行礼:“嫔妾见过贵妃娘娘。”
临春道:“免礼,妹妹请坐吧。”
她虽私下里不怎么端庄稳重,但好歹也是宫里长大的,面对旁人时该有的规矩礼数一点不会少,落落大方。
崔惠儿在圆凳上坐下,笑着说:“前些日子听闻娘娘病了,嫔妾便想来看望,又怕打扰娘娘静养,治好作罢。”
事实上,她是听说陛下日日都在,想沾沾贵妃的光,能在陛下面前露个脸。可陛下直接不许旁人探望,断了她的念头。
“妹妹有心了。”临春兴致缺缺,也没什么多说的心思。
“贵妃如今可大好了?”
“嗯,本宫已经好了,谢妹妹关心。”
“贵妃身子大好,嫔妾也安心了,那日之事嫔妾一直挂怀着,怕娘娘出什么事。”卫美人至今还在禁足,她们其他几个,连陛下面都没见过,唯有临春盛宠不断,从昭仪一跃成为贵妃,她们哪里敢忘记。
有客至,自然得好生招待。临春唤碧云她们让小厨房备了酥山、冰镇酸梅汤、冰镇绿豆汤各一份,给崔惠儿。她自己不能吃,只能眼巴巴看着。
白瓷碗壁慢慢凝结上一圈水珠,可见有多清凉。临春不动声色,在心里叹了声,别开视线。
临春从前备受先帝宠爱,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因而对于酥山、冰镇汤饮这些并不稀奇。可对于崔惠儿来说,简直像云端梦境。
崔家家世中流偏上,衣食住行不至于短缺,但她只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女,也仅只有衣食住行不至于短缺而已,算不上多么丰厚,更别提在夏日里随心所欲吃上酥山、冰镇汤饮之类。
此刻看着眼前这几碗透着凉气的汤饮,一时间更为艳羡。倘若她可以得宠,倘若她也能做到贵妃这个位子,倘若……
崔惠儿低眉顺眼地吃眼前那碗酥山,心里却更有目标与斗志。
她已经用了很大的努力,从一个不受宠的世家庶女,成了陛下不受宠的美人。尽管不受宠,却也足以让母亲在家中的生活过得更好一些。但这还不够,既然已经开始努力,总得有些什么结果才好。
崔惠儿吃了两口酥山,与临春寒暄过,终于进入正题。
“实不相瞒,嫔妾此番来叨扰贵妃,是有一事相求。听闻陛下有意让贵妃为晋王相看王妃,嫔妾是大胆想向娘娘举荐嫔妾家中的姊妹。”
这位姊妹便是当时本该入宫的嫡姐,错失了入宫的机会后,家中又盯上了晋王王妃的位置。晋王比当今陛下略大一岁,但至今未成家,正妃之位也算个好去处。
崔惠儿并不想替嫡姐牵线搭桥,可家中来信,她不得不照做。话说完后,崔惠儿觑着临春脸色,心中暗暗祈求她不要答应。崔惠儿不希望嫡姐过得比自己好。
临春听崔惠儿说罢,娥眉微皱,为晋王相看王妃?这事儿她怎么不知道?
晋王不就是三哥,三哥在成婚这件事上与临春的想法惊人的一致,认为婚姻大事,须得寻一位真心相待两心相通的良人,而非贪图皮囊或是贪图地位。故而三哥从前也有过一些倾慕他的女子,可他总不喜欢,便一直拖着没有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