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本就又恼又羞,听到这嘲讽的动静,便忍不住高声道:“你又是从哪个地缝里跑出来的臭虫?”
“知不知道凤翔楼后厨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得闲杂人出入?”
陆怀熠二话不说,伸手扯下陆巡衣襟下的牙牌,伸两只手指懒洋洋地夹挟着牌子亮到主管面前:“我是什么人?你不是要跟芫娘见官去么?六品的锦衣卫百户可够得上格?”
主管欺软怕硬惯了,本在芫娘跟前吃了挂落,想在旁人跟前撒撒气。谁知这头更惹不得,一听是镇抚司里头的锦衣卫,主管登时成了杂毛的小冻猫子,低下头不敢再吱半声。
陆怀熠见状,却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他举着陆巡的牌子大步流星地往前几步:“不闹了?既然你不闹,那我可就要闹了。”
“方才我们在凤翔楼外头的巷子里见着你们凤翔楼的活计对着这年近半百的孙老头拳打脚踢,这可是明晃晃的聚众闹事呀。”
“顺天府城,天子脚下,竟然还能发生这么惨无人道的事。这不得将犯事的挨个扭送进南城兵马司,再罚凤翔楼的十两银子以儆效尤?”
主管一听陆怀熠这话,顿时脸色青了又黑,比锅底还难看。
谁能想到这姜芫娘一个香海来的小丫头片子,竟找来锦衣卫做靠山,居然还是个六品的百户,这可真真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
陆怀熠好似看戏般勾起唇角:“如何?赶紧把方才闹事的那几个交出来吧?不然你们这可又是包庇之罪,那罚起来可就更狠了。”
主管登时苦不堪言,只能四下寻觅自己叔父的身影,用目光祈求叔父来救救他。
掌柜见状,立时狠狠地白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挂上满脸笑意,陪着笑走上前来。
“哟,老孙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芫娘如今是瞧出掌柜的虚伪了,于是便开门见山道:“早晨我不知道掌柜要赶老孙走,若是早知道切绣球豆腐会是这么个下场,我便说什么也不会切的。”
掌柜皱了皱眉头:“赶走老孙?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孙可是我们凤翔楼的老人了,赶谁走也定然不能赶他走,这其中必然是出了什么误会。”
“那老孙怎么会被人推出去?”芫娘牵住老孙,“他脸上都磕青……”
“哎呀,老孙流血了。”
“误会误会,这指定都是误会。”掌柜好声好气,随手一挥唤来一个伙计,“快去请个郎中来替老孙好好瞧瞧。”
“这大过节的,怎么还见了血光了?”
芫娘的眉头却并未曾松开:“那往后呢?”
掌柜顿时横主管一眼:“定又是我这侄儿不懂事,自作主张将老孙伤着了。”
“往后老孙自然还是留在凤翔楼里头做活的。”
芫娘闻言,便又道:“我那刀工练得不到家,往后还得老孙去切,我什么菜都可以做,除过这一例。”
“那是那是。”掌柜点点头,“凤翔楼里头全靠各位伙计师傅们支持才能有今天,姜小娘子说的都在理,我实在惭愧。”
“姜小娘子放心,往后都依小娘子所言。”
“这些留着往后也能商量,现下还是先带老孙瞧瞧郎中吧。”
芫娘闻言,果然搀扶着老孙先行一步。
主管瞧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忿忿啐一口:“叔,咱开了这么多年酒楼,就这么被一个丫头片子拿捏住了?”
“那你说怎么办?”掌柜阴沉下脸色,“你给我切豆腐去?何况那姓姜的还认上了锦衣卫的官差,你敢明着得罪她,你混的不耐烦了?”
“这酒楼里各个都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也不知道老孙怎么就搭上了姜家的这么个死心眼。”
主管闻言,不禁迷惑道:“叔,豆腐虽然难切,但也不是就他老孙一个人会。这老孙这副德行,你当初怎么就把他招进咱们凤翔楼了?”
掌柜闻言,不禁叹一口气:“当初他跟杨算都是宫里御膳房伺候的,名声大着呢。后来杨算出宫进了荟贤楼,我花大心思才把他请进凤翔楼,你看看如今荟贤楼有多风光?谁知道他成了现在这副只知道吃酒的德行?”
主管咋舌:“他还有这么大的来头?那这往后姜家的做了掌灶,又跟老孙一条藤,这凤翔楼还不得容他们做主了?”
掌柜冷笑一声:“做主?笑话,这凤翔楼可不是靠吃亏做起来的。”
“当了掌灶又怎么样?明着不行,你还不会背地里来吗?只要他们在凤翔楼一天,我就早晚得让他们知道,这凤翔楼里究竟是谁说了算。”
第38章
芫娘本以为老孙只是磕青磕肿, 谁知才回凤翔楼一阵,老孙嘴角竟流出血来,看着好生骇人。
芫娘心下一阵自责,便忙慌慌地送老孙去看郎中。
老孙虽不是她名义上的师父, 可芫娘这么多天以来的刀工能有所成, 决不能缺了老孙的功劳。
陆巡寻来的郎中自然也是杏林妙手, 短短功夫,先是喂药, 又是掐穴,几下子就把老孙招醒过来。
老孙皱皱眉头, 眼帘都还未完全掀开, 便开始伸手摸他的酒葫芦。
芫娘见状,眼疾手快地将他那酒葫芦抢进手里, 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别喝了,你还要不要命了?”
“这酒什么时候喝不成?这个时候非少不得这两口吗?你若是有什么好歹,岂不就正趁了掌柜的意?”
老孙定睛一瞧, 发现是芫娘,不由得嗤笑一声:“你管我干什么?趁不趁谁的意有什么要紧?若是能喝死, 倒是趁了我的意。”
芫娘闻声, 不由得蹙起眉头。
“我知道你虽说不肯收徒,可却总露招给我。若不是你, 我练不出如今这刀工,我本以为你是不循这世上俗理的超脱之人, 怎么原也不过如此?”
老孙哂笑:“老头子我活了一把年纪,中不了你这小丫头片子的激将法。”
“你既然已经把本事都学走了, 只要我一走,甭管是死了还是要饭, 你就是凤翔楼里头最说一不二的人,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起来,我死不死与你有什么相干?少在这里打搅我喝酒。”
芫娘闻言,把他的酒葫芦狠狠掷在地上。
酒葫芦霎时间裂开一条长缝,半葫芦金盆露从这缝里头潺潺流出,只余下满地酒香。
老孙一惊,顿时气得大喝:“臭丫头,你干什么?”
他连滚带爬匍匐去地上捡:“葫芦……兴儿给我的葫芦……”
“你都不怕死了,还怕这葫芦摔坏吗?”芫娘满眼都是他狼狈的模样,“给你这葫芦的人,难道想看的就是你如今这副成天混日子的模样?”
老孙闻言,顿时僵在了地上。
芫娘沉声:“你既然点拨过我刀工,就算不肯收我为徒,那也于我有恩。”
“哪怕这掌灶不做了,我也绝不会让凤翔楼把你赶出去。你若是不留在凤翔楼,那我便也走,你若是非要寻死,我就去给你买棺材板收尸。”
“旁的人不管你,我却不能不管你,你我这辈子注定是要有关系牵连的,我绝不可能做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还要不要回凤翔楼去,你自己看。”
芫娘言罢,自觉也多留无益,索性退出了门外。
陆巡和陆怀熠早已经在外头等久了。
见得芫娘出来,陆巡方上前安慰道:“姜姑娘放心,方才郎中也说了,老先生是皮外伤,无甚大碍。”
“我着人在此处照料,若有旁的事,我再知会给姜姑娘知道。”
“有劳陆大人。”芫娘点点头,眸子里带着几分掩不住的无奈和失落。
她心心念念想要来到顺天,进酒楼做掌灶,为的是做出记忆里头的东西,让失散的亲人都能吃到她做的味道。
可如果这些事情要以伤害旁人为代价,那绝不是她的初心。
芫娘觉得心下漾出无数失落和迷茫。
她只是想找到亲人,想要握着锅勺做出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就会这么困难呢?
陆怀熠不动声色地打量几眼芫娘的神色,终于搁下了手里头把玩的粽子。
“往后呢?当真不做掌灶了,要再摆摊档去?”
芫娘一愣:“你怎么知道?”
她今日算是看出了掌柜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即便她做了掌灶,可是只要她留在凤翔楼,只怕日子也会越过越难。
可若是再去摆摊,终究规模有限,不能如她所愿地早些让爹爹娘亲都吃到她做的东西。
陆怀熠并未答声,只轻笑一声转而道:“这京城里头没有我不熟的地方。”
“你若想瞧摊档铺面,我带你去个地方。”
芫娘心下还正犹豫着,陆怀熠便一把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前去:“跟我走了。”
陆怀熠带芫娘上了马车,马车便缓缓朝前行去。
马车直直穿过南城,行到北城东头才终于停下。
芫娘撩开车帘,便见得车外立着一架木牌坊。
牌坊上画红描金,白须弥座上雕满花鸟花纹,四只立柱高耸,顶端覆着琉璃瓦片,正中书有“荷花市场”。
而牌坊下头人来人往,叫卖声弥漫在周围,实在热闹非凡。
芫娘回过眼看向陆怀熠:“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顺天城里最热闹的市场。”陆怀熠解释道,“逢年过节,无论是卖货的,表演的,这里都不会缺。”
“顺天城中的水系穿城而过,围着水系的市场不在少数。每年到了夏日,这里的荷花,莲藕,菱角最是新鲜。至于冬日,水面结冰之后,这里也是嬉冰的去处。”
“这么热闹的地方,开铺子一定赚钱得很。”芫娘仰起头打量打量牌楼,“这是……荷花市场?”
陆怀熠点点头,顿时煞有介事地挑起眉梢:“不错啊,如今姜掌灶认识的字是越来越多了。”
芫娘闻声,便笑弯了眼。
“自然认得许多了。”
“我看了《三字经》,《增广贤文》还有《幼学琼林》,现下简单的都能认得,平日出门可没什么能难得住我。”
陆怀熠闻言,顿时有些疑惑。
他给芫娘说过讲过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如今的这么多字,早已比先前芫娘在香海学会的多太多了。
“你买过这么多书了?”
芫娘轻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