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那些书都是一个好心哥哥抄来的抄本。”
陆怀熠嘴角一抽,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谁家好人随随便便给素不相识的小娘子送书籍抄本,一送还这么多?
一看到芫娘言语间一丁点也不吝夸赞,他心下登时尝到一种兵在其颈的危机感。
陆怀熠沉声道:“看那些不够的,过几日我给你拿《论语》,《孟子》,《大学》和《中庸》。”
“你瞧这些书才好。”
“可这些书太难了。”芫娘跳下马车,全然没有察觉到陆怀熠的神色变化,“我就算认得字,也不一定能瞧得懂。”
“你跟前不是有个现成的夫子么?”陆怀熠揶揄一声,“我看起来就讲不了几本书?”
芫娘一滞,打量的目光顿时挪到陆怀熠身上:“咦?”
“六爷从前不是说要收束脩看天资的么?如今怎么不要了?”
陆怀熠:“……”
一想到在香海做了这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情,他都恨不得拨开时光,给自己两脚清醒清醒。
“我知道前头有一家很好吃的冰碗藕,我带你去。”他又一次牵住芫娘的袖子,二话不说撇开先前的话题。
芫娘跟在陆怀熠后头,东张西望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只觉得事事都新鲜。
这荷花市场果然不愧是顺天府最热闹的市场。
摊档围绕着巨大的水池,池中遍植荷花,还有人在池中泛舟采摘荷花莲藕,风一吹来,荷叶莲蓬随风轻缓,一派碧波荡漾之景。
因着今日正值端午佳节,卖艾草,卖粽子,卖米糕,卖端午索的小摊鳞次栉比。在摊档的前头,敲大鼓,唱戏剧的伶人也不在少数,恍惚处处都是剧场戏台。周围的店铺中更是顾客云集,往来不绝,小二们的吆喝声一声盖过一声高。
芫娘瞧得目不暇接,还没来得及看个囫囵,陆怀熠便领她走进冰碗藕的小店中坐了下来。
芫娘的目光顿时又被冰碗藕吸引过去。
瓷碗中盛放着满满的冰块,上面还摆放了切好的藕块,杏仁,核桃,西瓜,最后淋上蜂蜜,幽幽的甜味萦绕在瓷碗周围。
芫娘轻轻含上一勺,藕丁脆嫩,西瓜多汁,果仁酥脆。碎冰块顺着舌尖慢慢融化,甜蜜萦上心头,十足沁人心脾。
在此般炎炎的夏日,能吃上这样一碗冰爽的甜品,那属实是消暑解夏,极度享受了。
芫娘望着店铺外头摩肩接踵的人群,一时不由得感慨万千。
说不定爹爹娘亲就在这人群里头,自到了顺天,她走的每一步都只是想离亲人更近一些。
今日是端午佳节,爹娘和哥哥或许会团坐在一起吃粽子,饮雄黄酒。她记得,从前逢年过节时,家中最是热闹了。
不过,她虽然不能和家人在一起,却也一点也不差。
芫娘偷偷抬眼打量向陆怀熠。
她弯弯唇角,虽然她不能陪伴在家人身边,但她好像过得也还不错。
毕竟有人会吃她做的粽子,会跟她一道儿来荷花市场,还会和她吃冰碗藕,她也一样开心。
陆怀熠吃过两口,便搁下勺子。
芫娘眼见他抬起头,连忙侧眸躲开了视线。
“怎么?吃不惯?”陆怀熠轻声问她。
芫娘摇摇头:“怎么会?顺天府城里都是好吃的。”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忽然有些不敢再去瞧陆怀熠的眼睛了。
她便借着看店铺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掩饰。
“顺天府果然不愧是京城。”
“这里人来人往,着实繁华,若是能在这地方开一家食铺,爹爹娘亲他们一定会找过来的。”
第39章
芫娘自知留在凤翔楼中再不是长久之计, 但若是想要在荷花市场里做生意,钱决不能用少。无论是租铺面雇伙计,少不得要使钱,如今不能不开源节流。
故而除过凤翔楼中的工钱, 芫娘抽空便替旁的主顾捎些食盒子赚打赏。
端午过后大抵半个多月的时候, 芫娘才又应下一笔往香凇山上送饭的活计。
芫娘早早就将食材都准备了个妥妥当当, 趁着天色未亮,便收拾好食盒, 雇车往山里头送去。
香凇山广阔,不乏有人修建庄园别院, 点城中的饭食送上山倒也算是稀松平常。
冷食摆盘容易在路上摇散, 热食菜色则不耐放置,需得新鲜出锅的才好。故而这饭食往往是将准备好的半成品食材送到山上, 再由掌灶的处理成可口饭食。
芫娘将东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方一进庄园,她便进厨房里头忙活起来。
今日的饭食满共一只红馥馥柳的糟鲥鱼, 一盘糖醋小排,一只烧鸡, 又有芹菜桃仁, 清炒的鸡毛菜,咸肉竹笋汤, 另并有四色果子。
芫娘端起炒锅和大勺,便如鱼得水, 三两下便趁着明火赤焰上热热的锅气将几例菜色悉数出锅。
庄园里头的伙房极大,除过芫娘便空空荡荡的, 芫娘自然越发觉得挥洒自如。大抵半个时辰过去,芫娘便已经结束了活计, 开始打理起锅台来。
她细致地将锅台擦洗一遍,又蹲下身子将灶台下头的柴灰扫了个干干净净。
谁料刚刚将一切打理妥当,她便冷不丁见到一个人鬼鬼祟祟潜进了伙房。那人朝着四周打量一周,随即将什么东西一下子扔进了灶膛里头。
还不等芫娘反应,来人便一溜烟地窜出门去。
“头儿,伙房里头没人瞧见。”
“那账本子已经烧了,就是那姓陆的来了,也定然找不到官银的下落。”
芫娘趴在窗下一望,不由得眸子一缩。
站在外头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追杀过陆巡的紫衫人。
芫娘眉头微蹙,连忙不动声色地缩回了墙角。直听得人都已经走远,她才忙慌慌将火钳子伸进了炉灶。
灶膛里的炉火不旺,芫娘在灶膛里扒几下炉灰,随即便将烧去一半的账册钳了出来。
账本被烧得千疮百孔,但上头的银两数目却仍旧依稀可辨,且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
那些人这么急着毁掉这账本,便足以证明账本是陆大人和六爷需要的。
芫娘只翻了两页,便拍了拍手上的灰,连忙将半册账本揣进自己怀里。
她觉得自己心跳的很快,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兴奋使然。
她得下山,把这些东西交给六爷。
芫娘忙不迭收拾好东西告别庄主,随即便坐上雇好的车准备下山。
谁料天公不作美,芫娘一行刚刚走到一半,便听到隆隆雷声接连不断地传来。
车夫见状,顿时将骡子喊停。
“要下雨了,山路上滑,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山里头狂风大作,芫娘捂着自己身上的账本,扯着嗓子大声道:“师傅,我急着下山,可以加钱,能不能赶一赶?”
“不行不行,这路太滑了,骡子都不敢走,怕嘞。”师傅连连摆手,“这雨瞧着不小,山里下雨危险,还是不要敢了。”
“那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那谁知道?兴许三五个时辰,兴许三五天,山里头这天气,谁也说不上个准数。”
芫娘望了望天,犹豫片刻随即从车上一跃而下,她可实在等不了三五天那么久。
“师傅,你去避一避,我得先赶回去。”
“你把东西都送回凤翔楼就行。”
芫娘作别车夫,便在山路上紧赶慢赶起来。
没过一阵,大雨果然倾盆而至。
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雨水“呼啦”一下全都从这口子里头涌溢出来。
饶是芫娘带着伞,却仍旧寸步难行。
这雨来得太猛太大了,比她想象的要大太多太多。
芫娘没坚持过多远,便听得山头上传来一阵隆隆巨响,紧接着,一道排山倒海的巨浪便自山头上倾泻而下。
暴雨太大,催发了山洪。
芫娘皱皱眉头,连忙捂紧怀里头的账册,寻着周遭的高处攀树而上。
雨哗啦啦地拍在她头顶上,她紧紧攀着树干,眼睁睁望着湍流裹挟着山间巨石和树枝朝山下砸去。
山洪越淹越高,嘈杂的水声犹如万千野兽咆哮。
她心下有些怕了。
可是她知道,她得先活下来才行,她还要回去把半册账本交给六爷。
芫娘四下打量,朝着高处越爬越远。
也不知是咬着牙爬了多久,她才终于望见了智妙寺。
寺中的师傅拿来绳索将她牵上山顶,芫娘才算是终于得了一方安全的歇脚处。
寺中已经聚集了好些人,直到此时,芫娘才知道这山洪太大,是十好几年都不曾遇见过的大洪,山路早已被冲断了。
智妙寺的师傅们慈悲,在山上四处救人,忙的不可开交。
芫娘擦干了头发,便开始替寺中的师傅们烧开水,蒸炊饼,照料其他来到寺中躲雨的人。
直等得天色变暗,芫娘才将姜汤送进最后一间大禅房。
谁料开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盼星无疑。
盼星见状,忙将芫娘牵进禅房里:“姜小娘子?你身上怎么都湿透了?”
“芫娘?”谢云笈见状一惊,也连忙上前,“这么下去会风寒的,快来换身衣裳。”
“这……”芫娘愣了愣,“这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