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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怀熠带陆巡披着夕阳赶到荷花市场的时候,往日热闹的积香居并未开门迎客。
他疑惑地敲开门,便正对上一脸愁容的红芍。
“六爷,你们可算是来了。”红芍连连皱眉,“您快哄哄芫娘去吧。”
“昨儿下午陆巡来过之后,芫娘就闷闷不乐的,夜里头边哭边吃,把陆巡送来的点心全吃完了。”
陆怀熠愣了愣:“全吃了?点心那么沉,一盒子都吃完怎么能克化得动?”
他回头嘱咐:“陆巡,你回府带些消食的梨丝京糕来。”
陆巡拱拱手,随即掉头离去。
陆怀熠这才又往里几步,便迎上从院里出来的老孙。
“你还知道来?”老孙打量陆怀熠几眼,虽不掩嫌弃,但还是催促道:“赶紧上楼瞧瞧芫娘去,这闺女昨晚就哭着睡的,今早上又哭,哭了一天了。”
“可怜见的,怕是眼泪都要哭干了。”
陆怀熠闻言,眼中漾过一抹担忧,忙三步并两地跑到芫娘门前敲了敲:“芫娘,是我,你开开门。”
屋中没有半丝动静。
陆怀熠的眸色暗了暗:“昨晚我不是故意不来的,我只是有些事耽搁了。”
“你先别生气。”
屋里的芫娘似是终于听到了动静,她只闷声道:“你回去吧。”
“我身子不舒坦,谁也不想见。”
陆怀熠轻叹:“点心哪是能盯住了吃的?跟个小孩一样,可是吃积食了?”
……
“芫娘?”
芫娘却不再说话了。
眼见得芫娘不肯说话,陆怀熠也没什么法子,又怕扰了她清静,只得转身回大堂:“那你先好好休息,我赶明儿再来。”
他走了几步见着红芍,方仔细嘱咐:“昨晚上是我爽约,芫娘兴许气着。”
“只是积食难受,等下那梨丝京糕能消食,她若是能用得下,你照顾她多吃一些。”
红芍点了下头:“六爷放心,哪里还需六爷强调?我自会照料好芫娘的。”
陆怀熠有些疲惫地轻声叹气:“有劳。”
……
芫娘在屋里关了一天了。
积食虽然难受,可也比不过心里难受。
陆怀熠走了没多久,红芍便端着梨丝京糕进了门。
她瞧着精神不振的芫娘,也忍不住叹口气:“芫娘,你一天没吃饭了,肚子可还疼?”
“你尝尝这梨丝京糕,酸酸凉凉的,能消食健脾。”
“嗯,多谢红芍姐姐。”芫娘强打起精神,慢慢尝了几口。
那梨丝京糕的确极好下口。
山楂熬得京糕又红又亮,没有半分涩味,切成细丝,拌上足水的去皮大白鸭梨和蜂蜜,酸甜可口,清脆水灵。
一盘子小菜红白相间,甚是好看。
轻轻一咬,鸭梨汁子便会流出来溢上满口,与京糕的酸味相得益彰,实在是消食化滞,生津健脾。
“跟我还说什么谢不谢的?”红芍见芫娘能用下些东西,才忍不住问道:“芫娘,到底怎么了?”
“果真是因着六爷昨夜没来?你从来不是计较这些的人,你若是心里有旁的事难过,你只管同我说。”
“六爷可实在担心你担心得紧,一听说你积食,就把这梨丝京糕送来了,你怎么不见他呢?”
芫娘一听,目光往梨丝京糕上垂了垂,筷子也顿住了。
红芍疑惑:“怎么不吃了?可是又难受了?”
芫娘搁下筷子,低声问:“他可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你叫他六爷他也答应?”
红芍蹙眉:“答应的呀,六爷还能说什么?自然是托我仔细照料你。”
“没有旁的话?”
“没有了。”
芫娘的声音颤了颤,俨然是克制着情绪:“红芍姐姐,你往后别让他来好不好?”
“我们都被他蒙在鼓里,他根本就不叫陆老六,再和他这么不清不楚下去,难有什么好结果,倒不如趁早快刀斩乱麻。”
红芍一怔:“好,好,我都听你的,你别哭。”
芫娘掩住眼角亮晶晶的泪光,埋下头轻摇了摇:“我才没哭。”
“我晚已经哭过了,往后就不再因为他难过了。我还要找爹娘,找哥哥,我不想花精力纠缠在他身上。”
第63章
陆怀熠捻着宫里带出来的锦囊, 一夜无眠。
如今朝堂尚算宁定,四野颓靡,人人都认定崇仁帝行的是中庸之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要不干扰到“仁君”的头衔, 这位陛下对凡事都能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哪怕是对当初有传惑之恩的贺阁老, 也能任之冤死狱中。
只要坐上了乾清宫的龙椅,此生注定是孤家寡人。自古皇家的恩情凉薄, 在崇仁帝身上大抵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陆怀熠却从不曾这样觉得过。
他的舅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是舅父带大的, 自幼留在宫里头的时日便比英国公府要多。
他惹了祸是舅父护着, 挨了打也是找舅父躲。舅父带他跑马,教他推牌, 考他书的时候赏罚并济,就连他那一手字也是同几位表兄弟们一道儿由舅父亲授。
若说这世上能令他心悦诚服的,恐怕也只有舅父一位了。
如今舅父既私下嘱咐他来探访兆奉陈案, 便更说明舅父绝非薄情寡义之人。
可这桩子十多年的陈案实在不好下手,舅父是真真给他出了个难题。
陆怀熠抛了抛手中的锦囊, 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索性将这思绪搁置一旁,拽件衣裳披着出了门。
皓月当空, 英国公府的院子里被映得亮堂堂的,月光仿佛在地上盖下了一层掺着银丝的薄纱。
陆怀熠在府中徘徊思索, 才转了一阵,忽而便在凋零的花丛里望见一只茄袋。
茄袋上头已经沾满了泥, 变得脏兮兮的,但若仔细瞧, 还是能看出上头绣着探颈的鹿与展翅的鹤,围绕在周遭的还有些细碎的花朵。
鹿鹤同春,是吉祥的纹案,而这茄袋群青的底色瞧着也甚是眼熟。
他先前在芫娘那见过的。
芫娘还藏着掖着不让他看,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此时此刻,这茄袋实在垢弊不堪,像只没人要的破烂。
陆怀熠蹙住眉头,不假思索地上前将那茄袋捞起来,一种不详的预感霎时在他心头升腾起来。
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脑壳发起痛来。
旦日,陆怀熠一早便赶到了积香居。
眼见得红芍撤去挡门的木板,陆怀熠便利落跳下马,三步并两地朝红芍走去:“红芍,你知不知道芫娘中秋那日究竟是去做什么了?”
红芍干活的动作一僵,不由得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
不过片刻过后,她还是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叹一口气:“去英国公府准备中秋蟹宴。”
陆怀熠虽然并非全无准备,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眼角一跳,恍惚觉得自己是听错了般再次确认道:“你说去哪?”
红芍便又干巴巴道:“英国公府。”
“那个国公是驸马爷的英国公府。”
陆怀熠满眼疑惑:“那天的蟹宴,不是荟贤楼去的英国公府么?”
红芍又道:“荟贤楼的商老板同孙师父是老交情了,那日缺人手,商老板就请了芫娘一道儿去帮忙。”
“中秋那天早晨芫娘还好好的,走的时候还特地簪了桂花玉兔的绒簪,可晚上回来的时候就不对劲了。”
陆怀熠牙疼似的抽了抽嘴角,顿时攥了攥手中的茄袋:“啧……”
完蛋。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忙不迭穿过积香居的店堂,守去芫娘的门前。
天气早已经凉了,太阳才刚刚升起来,风轻轻一吹,便能卷走人身上为数不多的暖意。
好在芫娘勤快,一贯没有什么赖床的习性。
陆怀熠等了不久,芫娘就从屋里推开了门。
他忙不迭撩起眼眸:“诶,芫娘,你听我说。”
芫娘一滞,迅速合上了门。
陆怀熠并不打算就此认输。
他迅速探去芫娘的窗口,死死扣住窗框:“我和谢家小姐绝对不可能婚配的,那是我娘一时兴起。”
芫娘低下头,扳开他的手指,沉沉关住了窗。
陆怀熠便又提高了嗓门:“我已经去求我舅父了,他会做主的,过些日子就能废掉这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