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冷笑出声,“当真是我?”
“……是。”老者躬身驼背,看都不敢看她。
林随安:“戌正时分,我在疏星坊的云来客栈,一步都未踏出。”
周太守:“吕申!”
鼻青脸肿的男子身形一抖,倒豆子般说出一长串,“我是云来客栈的掌柜,今夜戌初我见住在北斗间的林随安出门,朝着开明桥的方向去了,直到戌正三刻才回来。”
林随安啧了一声:好家伙,连不在场证明都帮她推翻了。
周太守:“林随安,你还有何话说?!”
花一棠啪一下合上了扇子,“凶器是什么?”
周太守:“来人,呈凶器证物!”
两名不良人抬着托盘上堂,托盘里放着的竟然是林随安的千净。
“此物就是凶器,是从林随安的房里搜出来的!”周太守道,“严鹤颈部的切口异常干净利落,若非此等重刀利刃,绝无可能造成此等伤口!”
花一棠这才留意到,明明只是一柄两尺长的短刀,却需要两名不良人抬着,而且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抬得并不轻松。他对这柄刀有印象,白日在芙蓉楼时就见恩人佩在腰间,行走间颇为轻松,当时还以为是女子常用的装饰刀,竟然这么重吗?
花一棠:“尸体其余部分呢?!”
周太守还未回话,严父一猛子窜跳起身,尖叫道,“这个女人心狠手辣,连个全尸都不给我儿留啊啊啊啊啊,周太守,您可以一定要为我严家做主啊啊啊啊啊——”
周太守狠狠拍下惊堂木:“林随安,你定是用此刀砍了严鹤的脑袋,再切碎严鹤的尸体将尸块洒入河中毁灭证据,当真是穷凶极恶,胆大妄为,令人发指!”
林随安怒极反笑:这位周太守的智商达到灵长类动物的平均值了吗?这是什么狗屁推理?!
“吕掌柜,”林随安道,“你说我戌初出门,可有证据?”
吕申:“我、我我我就是人证!”
“我出门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就是你现在这一身。”
“回来的时候呢?”
“自然还是这一身。”
林随安冷笑更甚,“那边的田大爷,你说你在案发现场看到我,当时我穿的是什么?”
田和贵:“当、当当然是你现在的衣服!”
“荒唐!”林随安破口而出,却发现有人几乎同时和她说出了同样的台词。
是花一棠。
花一棠挪步站到林随安身侧,他比林随安高了整整一个头,从这个方向看过去,能看到他干净利落的下颚线,这一瞬间,林随安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眼前的花哨纨绔似曾相识——
花一棠:“以利刃砍掉头颅,再分尸毁证,必定血溅数丈。大量的血流入河道,定会染红河水引起围观,为何只有一名目击证人?”
周太守:“或许是天太黑……””
林随安:“我整夜都是这一身衣服,为何没有半点血迹?”
周太守:“也许你杀人之时穿了马甲……”
花一棠:“既然有时间和精力碎尸,为何不将头颅也一同毁了?”
周太守:“额……”
林随安:“若我真用此刀杀人,为何不当场将凶器抛入河中,反而留在身边?”
周太守:“……”
“开明桥下血迹呈何种形态?”
“可曾派不良人彻底搜查四周?”
“仵作可曾验尸?”
“检尸格目在何处?”
林随安语速飞快,花一棠语速更快,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接得异常默契合拍,莫说堂上仨人震惊非常,就连林随安自己都诧异了,不觉瞥了花一棠一眼。
好巧不巧,花一棠似是心有灵犀,也看了过来,长长的睫毛眨了眨,微微笑了。
突然,他笑容一敛,啪一声合起折扇端端向前一指,厉喝道:“啖狗屎!周长平你个老不要脸的,分明是和冯松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诬陷我花氏一族,我呸!”
林随安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滑倒。
穆忠的那个故事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十年前……采花大盗的案子……当时有一人在公堂上跳脚破口大骂……他骂了足足一刻钟,所有人都惊呆了……他当时只有六岁……】
好家伙,原来是你啊!
第18章
周太守的脸都绿了, 拍案而起:“花一棠,你、你你你竟敢、竟敢咆哮公堂?!来人啊,将他、将他——”
“将我如何?”花一棠冷眼看着周太守, 声线沉下几分,“你敢将我如何?”
夜风吹起花一棠洁白如雪的衣袂, 为这浓郁的夜色平添了几分霜雪之意, 俊丽的五官突然多出了几分令人心颤的震慑感,那是打骨子里透出的桀骜不驯。
林随安:要命了,这家伙果然还在中二期。
周太守脸绿了又白,白了又青,指着花一棠的手指头抖成了帕金森,冯松撩起眼皮看过来,“看来花家四郎不服啊。”
花一棠斜眼瞅着冯松, “证据荒谬,纯属放屁,自然不服!”
冯松:“依唐律,咆哮公堂鞭笞二十。”
周太守猛地看向冯松, 面部肌肉帕金森。
冯松不再说话,可他越沉默,周太守抖得越厉害, 终于举起了惊堂木狠狠贯下,“来人, 给我打!”
衙吏和不良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犹豫着围了上来, 花一棠啪一声展开折扇,摆了个傲视天下的造型, 众衙吏吓了一跳,同时后撤。
林随安:难道这家伙藏了什么大招?
岂料下一瞬,花一棠呲溜一下钻到林随安背后,拼命扯她的袖子,悄声道,“恩人,靠你了!”
林随安:“……”
这到底是个什么鸟人!
众衙吏面露为难,毕竟这小娘子战斗力实在太彪悍,一不小心可就要去半条命,可又不违令,只能绕着二人团团转圈,步步逼近,想要寻个破绽。
林随安:“他们要至你于死地。”
花一棠:“我死了恩人您也够呛。”
“你的后招是什么?”
“来的匆忙,未曾备后招。”
“你打算如何脱身?!”
“我向来运气好。”
果然是个纨绔,靠不住!
林随安狠狠将此人唾弃了一把。
就在此时,一个不良人突然冲了上来,刀锋直逼林随安面门,林随安条件反射沉肩下马,偏头避开,突听身后花一棠嗷一嗓子,这才惊觉把他给忘了,一脚踹飞不良人,刀锋削断了花一棠的半根簪子。
花一棠:“小心!”
林随安已经听到了,身后刀风烈烈,杀意已至。事关生死,她顾不得其他,只能抡开膀子大杀四方,飞拳、荡腿、冲肘、出脚、指骨刺咽喉,最简单的招式配合最快的速度,就是最强的杀伤力,招招到肉,一招一个,干净利落,速绝后患。
花一棠站在大堂中央,身体笔直得仿佛一根筷子,双手死死攥着扇子,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林随安仿若旋风般刮过去,面无表情,瞳黑如渊,偶尔扫过来一眼,他的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下一瞬,拳风擦过耳畔,一个不良人打着旋儿飞了出去,林随安冷着脸又刮走了,衙吏、不良人倒地的咚咚声和刀刃落地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惨叫声,因为所有人在发出声音之前就已被击倒,失去了意识。
大约只有几弹指的功夫,或者更短,林随安结束了战斗,衙吏和不良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夜风过堂,发出鬼哭般的呜呜声,周太守、冯松和严父直挺挺坐在椅子上,瞠目结舌。
花一棠被自己吞口水的声音吓得一哆嗦。
林随安用大拇指抹去脸上溅的血,指腹的猩红刺得心头微烫,耳边似乎听到了千净的鸣啸,千净正在召唤她的心、她的血、她的魂,她想起了古籍上的记载:
【千般妖邪皆可净之,谓之千净。】
视线里涌起赤红的蒸汽,熏得堂上三人面容狰狞,獐头鼠目。
妖邪鬼怪,魑魅魍魉,正合千净的胃口。
林随安勾起嘴角,一步一步走到案前,攥住千净刀柄,手腕一抖,刀鞘飞出,墨绿色的刀刃犹如鬼瞳之光耀过三张青白的脸皮。
堂上三人骇然失色:
“我乃文门冯氏冯松,你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啊!救命啊!”
凄厉的声线犹如虚无缥缈的雾气,在林随安耳边绕了个圈,又散了。
林随安咧嘴笑出了声,刀刃裂空劈下——
“啪!”一双嫩白修长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在剧烈发抖,几乎是拼尽全力才抗住林随安的力气,手主人的声音却是又稳又沉。
“不可!”
林随安缓缓转眸,对上了一双深邃明亮的瞳子,瞳光如明朗晴空,驱散了千净的冰冷杀意。
林随安一机灵回神,大惊失色。
她又差一点杀人了!
而且这一次,铺天盖地的杀意几乎将她的意识吞没。
为什么?!
花一棠见林随安双眼恢复清明,忙松手退后半步,呼啦啦狂扇身上的冷汗。
这小娘子发飙的时候着实有些吓人啊!
“来人啊!救命啊!”周太守吓得差点尿裤子,扯着嗓门尖叫,“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