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柄破草扇子劈头盖脸拍到了他脸上,云中月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花一棠你干嘛?”
花一棠双眼灼灼似火盯过来,“林随安是我的搭档,你休想沾边!”
云中月“切”了一声,“小屁孩——”
“你才是小屁孩!你、你你多大?”
“凭什么告诉你?”
“有本事你把这张脸摘了,让我瞧瞧你真正的脸?!”
“想得美。”
“你定是不敢!你定是长得奇丑无比,无颜见人!”
“是是是,我是天下第一丑,你是天下第一美,行了吧?”
二人叽里呱啦的吵声顺着风飘了过来,林随安叹了口气,“吵死了。”
丙四四人:“吵死了。”
*
今日的天气异常的好,天高云淡,暖风和煦,阳光层层浸染在每一片草叶上,积聚了一个月的水汽从土壤里散发出来,藏在风和花香里,争先恐后地往鼻子里钻,云中月大约是敏感性体质,喷嚏一直打个不停,花一棠挺享受,若非此时蓬头垢面,形象不佳,怕是恨不得在这阳光和花香中翩舞一曲。
山丘远看不高,但真正爬起来却是破费时间,一行病号伤员拖拖拉拉,花了足足快两个时辰终于登到了丘顶。
此处生了一排山梨树,梨花怒放,洁白耀眼,彷如整片林子都燃烧了起来。
林随安第一次看到了龙神湖。
一片汪洋大湖延伸在脚下,和天际线几乎连在一处,天空和湖面都是极为纯粹的蓝色,身处其中,令人头晕目眩。
与龙神湖相比,诚县的县郭就如乐高玩具一般袖珍,城南的龙门开启,正对着龙神湖,湖畔的祭台早已布置妥当,两侧竖着数丈高的旗幡,黄色的旗面,挂着镇魂铃,画着红色的符文和黑色的龙身。旗幡在风中飞舞,隔了这么远,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铃声。
祭台中央设了祭案,看不清摆了些什么,只觉得琳琅繁杂,烟气缭绕,龙神观的道士们倾巢而出,整整齐齐列在祭台之下,打眼看去,百人有余。
祭台下方是密密麻麻的诚县百姓,皆是双膝跪地,双手紧握置于胸前,做阖目祈祷状,根据服饰,林随安大约能判断出为首几人的身份,诚县主簿朱达常,裘氏家主裘鸿,另一侧的应该是朱氏家主,并未看到身着县令官服的人。
道士们开始高声诵读经文,声音随风飘荡,整个龙神湖忽然有了几分神秘感,一人从龙门中缓缓穿过人群,踏着风声、铃声、经文声登上祭台,顶礼膜拜。
是玄明散人,他今日穿了身宽大的鹤氅,显得愈发飘逸,三跪九叩之后,从袖中抽出五尺长的轴书开始诵读祭文,声音时高时低,彷如一根针穿梭在诵经声中。
云中月啧了一声,“瞧他这中气十足的模样,莫非毒已经解了?”
林随安:“玄明散人也中毒了?什么毒?”
“自然某人假扮天下第一盗云中月那日,他喝下符水后中的毒。”
“某人”俩字咬得恶狠狠的。
可惜,云中月的一腔的委屈控诉彻底被无视了。
花一棠:“这倒是有趣了,玄明散人竟也无法控制自己制出的毒吗?”
林随安:“莫非制毒期间出了纰漏,出现了他也无操控的变量?”
云中月阴阳怪气道,“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三人说话间,祭台上的情况又有所变化,所有道士口诵经文纷纷走入人群,平均分散站立,双手捧着的符水葫芦在阳光下闪动着金光。
“这是祭祀的第二个环节,赐福水。”云中月道。
花一棠眼皮一跳,林随安身体瞬间紧绷,又强迫自己松弛下来。
现在就算她是天神附体冲过去也来不及了。
花一棠双眼眯起,死死盯着祭台上的动静,口中却说起了其它的事儿,“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四月初一我们去龙神观献供奉的时候,取来符水给阿牛治病的就是玄清吧?”
林随安这才记起这茬,看着云中月的眼神顿时就有些不善了。
当时的“玄清道长”轻而易举就能接触到符水,若是当时就能拿到符水,解药的研制工作也不会被耽误至此。
云中月一个激灵,忙解释道,“喂喂喂,那个是真的玄清道长,当时我还没——咳,没做好他的脸……”
花一棠和林随安齐齐表示鄙视。
“你们以为这人|皮面具很容易做吗?”云中月大为不爽,“要起稿子、起模子,稿子起码要有十版,模子也要试几十次,制作面具的材质更难寻,要轻薄透气,还要敷贴遮瑕,容易塑性,中间还要垫骨、垫下巴、种眉毛、种胡子,最难的是皮肤的纹理走向的处理……”
“嘘!”花一棠打断了云中月,“安静。”
祭台上下的诵读声达到了最高潮,道士们纷纷开启葫芦蜡封,将符水洒向了百姓,百姓们仰着头高声欢呼,将符水涂抹在头发和脸上,表情如痴如醉,此时已近午时,日光炽烈,风不知何时停了,旗幡亮得刺眼,龙神湖湖面升腾起氤氲的水汽,整座诚县都在蒸汽中变了形状。
突然,玄明散人发出一声凌厉的高喝,重重跪在了祭台上。
所有百姓和道士震声高呼,疯狂叩头。
茫茫如海的龙神湖上空,出现了一团巨大的云,一条青色巨龙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鹿角、金目、鱼鳞、鹰爪、蛇身栩栩如生,玄明散人的喝声和道士们呼声合成一道凄厉吼叫,破开湖面直冲天穹,神似龙啸。
“龙神降世,福泽万民!”
“龙神降世,福泽万民!”
“龙神降世,福泽万民!”
林随安震撼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景象竟和她在广都城杀手死后记忆里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原本以为只是死者的记忆美化或者是执念幻觉,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这也太他丫的玄幻了吧!
云中月手搭凉棚遮着脑门,口中“哇哇哇”叫个不停。
丙四四人依旧呆愣愣的,没什么反应。
巨龙的身形渐渐虚弱,消失,留下了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花一棠站在在高高山丘上,袖着双手俯瞰着一切,双眼长眯,容色凝霜,一只飞鸟从他身边掠过,扫落满树梨花,纷飞如雪。
突然,他冷笑一声,骂了句“啖狗屎!”
丙四四人被激活了,学着花一棠的口吻骂了四句“啖狗屎”,仿若荡在天地间延绵不绝的回响。
*
藏在城墙头上的方刻、靳若、木夏和伊塔都傻了。
靳若和伊塔成了同款口吃,“龙、龙、龙龙龙龙!”
木夏嘴张得能塞下两颗南瓜。
方刻的脸黑成了锅底,目光投向了城门口队伍最末尾的母子——
半个时辰前,秋三娘和阿牛醒了过来,未等他再做诊断,秋三娘听到了城外的诵经声,不由分说抱着阿牛狂奔出了城,众人放心不下,也偷偷跟了出来,不料就见到了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
此时的秋三娘和阿牛正在疯狂磕头,阿牛尚且有些懵懂,秋三娘则是泪流满面,嘶声大叫,“承蒙龙神显圣赐福,救我母子二人!我愿终生做龙神信徒,祈求龙神护佑我儿长命百岁,一生康泰!”
木夏合上了下巴,默默看了方刻一眼。
伊塔不高兴了,“明明是,方大夫,救人,怎么,成了龙神?不对!不对的!”
靳若一把捂住伊塔的嘴巴,“哎呦我的王子诶,你可小点声,把人招来可就不妙了!”又对方刻道,“龙神祭快结束了,咱们要赶紧撤了!”
方刻沉默着点了点头,一行人趁着龙神祭尚未散场,城中守备形同虚设,跟着靳若沿着隐秘小道七转八转回了县衙小院。
靳若绕着园子团团乱转,“居然真的有龙!这啖狗屎的真是见鬼了!”
木夏跟着靳若也团团乱转,“这不合理,这不合理!”
伊塔还在愤愤不平,“不是龙神,是方大夫救人,不对,不对的!他们肯定,心里也中毒!”
方刻闷闷叹了口气,“我能解他们身上的毒,却不能解他们心里的毒——”
院内一片死寂。
今日所见所闻着实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所有人的心境都是一片混乱,毫无头绪。
“巧了不是,这毒我能解。”毫无预兆的,花一棠的欠欠儿声音从天空传了下来。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就见林随安抓着花一棠的肩膀翻墙跃入,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衣翻飞的道士,三人身上沐着一层虹晕,像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林随安扬起笑脸,打了个招呼道:“呦,我们回来啦。”
*
小剧场
方刻:你俩他丫的还知道回来啊!
第153章
朱达常感觉自己是“飘”回县衙的, 龙神祭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原本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诚县百姓仿若个个疯魔了一般对龙神顶礼膜拜, 甚至肯为龙神观肝脑涂地。
今日,他终于明白了。
无论是方刻口中所谓的“符水之毒”, 还是之前对龙神观的怀疑和猜测, 在龙神真身显圣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
一路浑浑噩噩回了县衙偏院,迷迷糊糊推开房门,饭香味扑了满头满脸,朱达常懵了。
屋子中央多出了一条长七尺,宽四尺的长条桌案,中心位置是一锅炖羊肉, 大铜锅咕嘟嘟冒着香气,白嫩的羊羔肉块在锅里翻滚,旁边围了一圈花椒、胡椒和细盐混合的蘸料,四大盘切脍平行排列, 鱼片呈半透明,轻薄细嫩,配着葱碎、芥末、豆豉、蒜泥、橙皮捣碎的酱料, 馎饦、蒸饼、婆娑轻高面、三色米饭穿插其中,琳琅满目, 令人垂涎。
一圈人围坐条案四周,吃得酣畅淋漓。
朱达常的第一反应是走错院子了,忙退出门, 看了看四周的景色,不对啊, 此处就是县衙,的确是他的小院。
“朱主簿回来啦,别客气,进来坐啊,木夏,添双筷子。”正对门主位的食客抬起头,举着油晃晃的筷子招呼道。
笑颜如花,眸光明亮。
朱达常脑袋嗡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进门,关门上闩,低呼道,“花、花花花县尉?!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花一棠眨了眨眼,“朱主簿这话可就见外了,我们好歹也算同僚,来你这儿串个门儿,蹭个饭不过分吧?”
“龙神观,贤德庄和玄明散人都在找你,快把整个诚县翻过了来了,你——”
朱达常话刚说了半句,被木夏塞了一双筷子,不由分说把他压着坐在了案边,还贴心盛了碗香喷喷的羊肉汤,朱达常哪里有心情吃饭,“裘老庄主死因不明,如今裘氏以此大做文章,甚至要请裘县令发海捕文书,你就要变成通缉犯了!还有龙神观的符水,刚刚的龙神祭,龙神,是真的龙神——”
突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朱达常的肩膀,朱达常一个激灵回头,看到了林随安的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林林林娘子?!你怎怎怎怎么也在?”
林随安嚼着切脍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朱达常嘴巴张了几张,想要说什么,但转目一看,方刻、靳若、木夏、伊塔都吃得稳如泰山,还有四个没见过的汉子,一言不发闷头狂吃,满屋子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大呼小叫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