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梦捏着鼻子退后两步,“这是什么?!”
“我用几十种稀有的草根、藩国香料蒸馏合成的显色剂,试验了几百次,方才得来这一小瓶。”方刻噗一声吹灭了蜡烛,“遇到人血便会显色。”
整间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凌芝颜和花一梦瞪大了双眼,第二张纸上的绣线居然在隐隐发光,淡绿色的光,像萤火一般。而帕子的那张纸上则是一片漆黑。
“绣线沾过微量的人血,可能是皮屑上的血。”方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仿佛鬼魅在耳边低语,令人不寒而栗。
花一梦打个了哆嗦,“何意?”
蜡烛亮了,烛光中的方刻咧开嘴角,血红的牙龈仿佛染了血一般,“绣线上有人血,人血中有龙神果的成分,而帕子上却没有,这不是很有趣吗?”
凌芝颜皱眉道:“也就是说,绣线和帕子原本是分开的,绣线接触过人血后,才被绣到了丝帕上。”
花一梦:“……听着好恶心。”
方刻提起丝帕,映着烛光盯着那半幅海棠花,“这幅绣样需要多少绣线?”
花一梦捏着鼻子凑上前看了看,“说不准,这绣样很复杂,应该很费线,各种颜色加起来,估摸需要两缕、或者三缕吧。”
“一缕绣线大约半指粗,两尺长,两三缕绣线相当于一根绳索粗细,”方刻用手绕着脖颈比划,“若是这么一绕一勒——”
花一梦捂住了嘴,凌芝颜大惊失色,“你是说这帕子上的绣线就是杀死连小霜的凶器?!”
“可惜,我只能验出绣线上有人血,却无法验出是谁的血。”方刻有些遗憾,“也许是吴正礼的血,或者是其他什么服用过龙神果的人。”
凌芝颜转身就往外走,“瞿慧在何处?”
花一梦紧追而上,“还是安排在连芳阁。”
二人步履如风,急急忙忙向连芳阁赶。花宅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从方刻映雪园出来,穿琼山回廊、过暮云院、绕苍烟暖阁,走了足足一刻钟,终于见到了连芳阁的大门,守门的四名侍女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花一梦顿时松了一口气。“瞿娘子还在睡吗?”
四名侍女作揖,“一直没醒,里面有青莲守着呢。”
凌芝颜走到快步厢房门前连拍三下,门里没有回应,贴门听了听,面色微变,一脚踹开了门板。
一名侍女趴在地上,旁边扔着一个石砚。侍女已经被打晕了,后窗开着,苍白的月光落在空荡荡的床榻上。
瞿慧不见了。
花一梦倒吸凉气,飞快看了凌芝颜一眼。
凌芝颜双眉紧蹙,掀起窗扇飞快打量了一下窗外的地面,旋身又向外走,“离开的时间不长,花宅侍从众多,应该有人见过她。”
花一梦快步跟上凌芝颜,“瞿慧之前在花宅住过一段时日,对花宅的布局,护院侍从排班都有了解,九十九宅占地面积将近大半个坊区,亭台楼阁池塘湖水树林山丘皆有,她若想避开众人耳目藏起来,一时半刻很难寻到。”
凌芝颜脚步一顿,“不对,她若要逃,前几日住在花宅的时候早就逃了。她不是逃走,也不是藏起来,而是要去别的地方。”
花一梦怔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今天马彪等人特别提到了吴正礼,还有床头的什么什么风铃……当时瞿慧的神情就不太对——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她去了吴正清的宅子。”
*
小剧场
靳若风风火火赶到了段九家,打算向花一棠和林随安邀功,说今日自己如何如何辛苦挖到了白牲的尸体,如何如何帅气打跑了云中月,如何如何努力赶来了红香坊——
段红凝:“林娘子和花四郎去大慈寺了。”
靳若:“诶?”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月老祠,求到了姻缘风铃吧。”
“……”
靳若当即火冒三丈,翻上马背追了出去。
老子挖了一天的尸体吓得半条命都没了,你俩居然还有闲心花前月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210章
皮西驾着马车在夜色中狂奔。
从大慈寺到连小霜宅院所在的锦西坊马川街, 最近的路是沿着锦江夜市一路往西,绕过南二坊,过西市。此时已近亥正, 临近锦江夜市关市的时间,路上挤满了小摊贩、货郎和行人, 摩肩擦踵, 莫说驾车,就算步行也是举步维艰。
皮西见林、花二人着急,便毛遂自荐抄小路送二人过去,还别说,此人不愧是段九家首屈一指的车把式,哪条巷子现在人少,哪条巷子能容马车通行, 哪个坊门已形同虚设,哪条街道能纵车狂奔,皆是一清二楚,驾着车七扭八拐, 五钻六绕,竟然绕过锦江夜市,穿过衙城到了城内区, 从西市的坊墙门洞里钻了进去,又绕了两个圈, 稳稳停了下来。
林随安推窗一看,停车的位置就在连小霜宅院后门外的巷子里,车身恰好卡在两辆货车中央, 停车技术不可谓不精妙。从这条后巷往东走到尽头就是西市坊门,坊门外就是凶手抛尸的暗渠。皮西是从西侧南侧的坊墙洞钻进来的。
花一棠很满意, 抛给皮西一片金叶子,“皮西小哥简直是益都活地图。”
皮西乐得合不拢嘴,“花四郎过奖了,小的日日驾车送段娘子出行,自然对益都大路小街都熟悉,我就在这门外候着,若二位还要用车,大声唤小的便是。”
后门上还贴着府衙的封条,没有任何破损,花一棠揭掉封条,二人快步走了进去。
连小霜的宅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更静更黑了,花一棠掏出照明夜明珠绕过绣坊,前方便是正厢。
苍白的月光下,一只孤零零的风铃吊在屋檐下,夜风穿过屋檐,风铃叮、叮、叮地响着,好像在呼唤一个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名字。
二人不觉放轻脚步,林随安纵身一跃取下风铃,铃声戛然而止,静静躺在花一棠的掌心里。
这只风铃的形制花纹与月老祠的姻缘风铃一模一样,只是内外都长出了斑驳的锈斑,应该很长时间都没有养护了,风铃下的纸签退了色,字迹早已无法辨认,花一棠举起夜明珠,莹莹的光照着风铃内部,一边转着,一边细细辨认。
林随安抻着脖子,也凑过去看,可实在是看不清楚,越凑越近,几乎贴到了花一棠的肩膀上,“有字吗?”
花一棠肩膀一僵,突然噔噔噔旁移三大步,漂亮的大眼睛瞪着林随安,眼里的光比夜明珠还荧惑动人。
林随安莫名其妙,“干嘛?”
花一棠用手背飞快抹了一下耳垂,林随安刚刚一口气恰好吹到了这里,又痒又烫,可看她的表情,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中一片郁闷惟天可表,“咳,有字。”
林随安大喜,“是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不是名字,”花一棠长吁一口气,稳住心神,将夜明珠递给林随安,蹲下身,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四宝放在地上,左手细细摩挲风铃的内侧,眯着眼,右手快速在纸上写画。
林随安蹲在旁边举着夜明珠,看着一串字符从花一棠笔尖流淌到纸上,眉头越蹙越紧,她认出来了,是小篆。
她早该想到的,那个男人如此鸡贼,将他和连小霜之间所有的联系都消除了,怎么会轻易在姻缘风铃里留下自己名字。
既然他敢将风铃留在这里,想必是知道无人会发现风铃里的秘密,或者说,就算发现了,也不会猜到他是谁。
“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林随安问。
花一棠皱眉:“子兮子兮,见此良人何?”
林随安:“啥?”
“出自《诗经》的《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花一棠道,“是一首情诗。”
林随安:“莫非这是连小霜和他情郎的定情诗?”
花一棠叹了口气,“问题是用这首诗做定情诗太常见了,无法根本无法判断指的是谁。”
二人沉默。
林随安看了看了风铃,又看了看屋檐,突然灵机一动,将风铃又挂了了回去,推门进了主厢房,推开窗扇,坐在连小霜的妆台前。
花一棠立即明白了林随安的用意,站在林随安身后,蹲下身,从林随安的身后观察风铃的方向,“连小霜每日梳妆时,抬头就能看到风铃,风铃直直对着的是——”
二人对视,“散花楼……”
二人距离甚近,林随安甚至能看清花一棠的长长的睫毛颤了三下,瞳中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林随安:诶?
“你俩不要太过分了!”靳若人未到声先至,一路嚷嚷着冲到了窗外,跳脚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空花前月下?!”
花一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林随安腾一下站起了身,胡乱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故作镇定道:“何事?”
靳若啪啪啪拍着窗棂,“凌老六传话,说在瞿慧身上发现了杀死连小霜的凶器,可能是绣线。”
“什么?!”林随安大惊失色。
“瞿慧呢?”花一棠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问。
“瞿慧不见了。”靳若飞快道,“今天马氏的几个纨绔去了秋月茶坊闹事,瞿慧也在,那帮二世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说吴正礼找了个新欢,挂了个破风铃在床头,凌六郎推测,瞿慧定是受了刺激,去找吴正清家找吴正礼的晦气了,让咱们赶紧过去呢!”
“且慢!”林随安急呼,“你刚刚说什么风铃?”
靳若语气酸溜溜的,“师父你装什么傻,不就是你俩刚刚去大慈寺旁边的月老祠看的姻缘风铃嘛,害我跑了好多冤枉路——”
花一棠:“你说吴正礼的床头挂了一个姻缘风铃?”
靳若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家师父和花一棠的表情都不太对,当即肃整了神色,“对。”
花一棠:“风铃里面可有人名、或者诗词?”
“里面不知道,听说风铃下面的纸签上有一句定情诗,”靳若挠头,“说什么今天喝稀的,明天喝凉的——”
花一棠:“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靳若:“对对对,就这句。”
林随安倒吸凉气,飞速和花一棠对视一眼。
花一棠的脸色难看至极,“难道连小霜的情郎是吴正礼?”
*
时间紧迫,三人出了城内区,直奔衙城,吴正清宅院的位于衙城北侧西一坊,路上靳若言简意赅将秋月茶坊和假百花茶的事儿汇报了一遍,花一棠冷笑两声,给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的评价。
这次有靳若带路,皮西驾车更快了,用了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万里街十八号的吴氏别院,也就是吴正清的府宅。
林随安刚跳下马车,就看到正对面木夏驾着车停了下来,凌芝颜扶着花一梦跳下了车,方刻背着大木箱也来了。
凌芝颜见到二人双眼一亮,急声道,“瞿慧可能是杀死连小霜的凶手!”
花一棠的声音更急更快,“吴正礼可能就是连小霜的情郎。”
凌芝颜:“!!”
林随安提着千净就去踹门,脚还未碰到门板,门竟然自己开了,里面钻出一个脑袋,林随安差点一脚踹上去,忙一个旋身避开。
那人穿着长袍,戴着幞头,看年纪打扮像个管家,被林随安吓了一跳,抬眼一看,认出了花一棠和凌芝颜,再一看方刻的装扮,大喜,“花参军、凌司直,您二位这是带大夫来了啊!”
花一棠提着袍子就往里冲,“吴正礼呢?”
“就在内院,我来给花参军带路,”管家一路小跑,絮絮叨叨倒苦水,“花参军您来了就好啊,吴参军和吴家主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又吐又拉,吐得都是绿了吧唧的东西,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中毒了,他们吃食和药品都是我亲自看管的,怎么可能有人下毒——”
凌芝颜:“今日马彪等人是不是来过?”
管家:“啊?马大郎?早上来过,还带了百花茶呢,吴参军和家主都喝了——难道是那茶不对?不能吧,马大郎和吴参军那可是十来年的交情呢!总不能害我家参军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