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昏沉暗黄,阳光唯有从帘子的缝隙里穿透进来。
但人在黑暗中,视觉减弱,心也更容易静下来。
江聿修抱着沈青枝,与她讲起那件秘事来。
“这大门大户里,可不止阿挽被害,而吾,也是一天夜里,被人扔进了湖里,那日狂风暴雨,院子里起了水,母亲陪着父亲去救灾,留年幼的儿,独自在屋中就寝,结果有人趁乱将那孩子扔进了河里。”
他说起此事来风平浪静,可沈青枝却是清楚感觉到他身子的僵硬,与呼吸的紊乱。
她抬头凑到他光洁的脸颊上亲了亲,贴着他的脸颊,她开口道,“过去了。”
大抵是气氛温馨,人的心也很容易在这样的氛围里被抚平,起码江聿修觉得他的心舒畅了不少。
从前他看见那条溪流,心中便满是仇恨痛苦。
他永远忘不掉,那日起了大水,荷花池水浑浊且多,他被汹涌澎湃的池水包围,几近窒息,如若不是飘到了一处石阶上,被一女医所救,他早已不知冲向何处了。
这么多年,以为自己不会提起,但今日他却是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告知于她。
那事儿,其实是府里的隐秘事儿,碍于背后那始作俑者,大长公主为了庇护那人,硬生生将此事压了下去。
这事儿成为他永远难以释怀的事儿,对大长公主他也永远不能原谅与亲近。
“是谁……”沈青枝揉着他的脸,甚是难过地问,“是谁想要杀害那么小的孩子。”
江聿修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可惜,母亲宁死也不愿告知那始作俑者是谁,甚至趁我年幼,将身边的人全部遣送,重新换了一批新人,只为了让我查不出真相。”
沈青枝愣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大长公主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儿子险些被害,而她却是为了他日后查出真相,竟是将人证全部遣散。
“会不会公主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开口。
心中大惊失色,也难怪江聿修看上去便和那公主不亲近的模样,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他又是摇头,眼眸里满是忧伤与无奈,“她不愿说,她甚至以死逼我不要去查真相。”
“那你查了吗?”她问。
“有暗自调查,但牵扯这件事儿的都已找不到了。”
毕竟这事儿过去多年,那些真相早已随着那些人不见了。
“真相总会有浮出水面的一天的。”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其实这事儿还是有些端倪,就比如消失的这些人竟与双胎失踪案有牵扯,那些人一个个被暗杀,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远。
不过这事儿牵扯太多,还不是拿出来说的时候。
*
两人用完午膳,江聿修便被大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喊走了。
临走前,他还亲亲她的脸蛋让她不用多想。
沈青枝哪儿能不多想,她被他这事儿说得心里难受得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就是年幼的他在汹涌湍急的池水里害怕绝望的模样。
她看着床顶发着呆,想起了后院的阿挽。
那也是个可怜之人。
听闻那事儿之后,那姑娘便甚少出院子,总觉得暗处躲藏着凶猛的野兽要将她吞噬。
整个人都被祸害得不成样子。
作为当家主母,沈青枝决定改日去拜访下她。
却是,她还没去拜访江挽,江挽便已提着果篮登门拜访来了。
“咚咚咚”沈青枝是被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惊醒的,彼时她有些昏昏欲睡,正要陷入梦香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她以为是江聿修回来了,连鞋子都未穿上,便起床跑去开门。
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极为小巧精致的脸。
她着一身白衣,仙气飘飘,眼神里满是惊恐,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将手上的果篮递给了沈青枝,同时递给她的还有一封信。
这姑娘不开口说话,只用眼神和手势与她交流,她再三指了指果篮里的信,又冲她眨眨眼,沈青枝忙领悟过来,她接过那果篮和信,开口问道,“是阿挽吗?”
那姑娘笑着点头,张嘴无声喊了句,“嫂子。”
沈青枝脸红了下,忙拉着她进了屋。
第65章
纵容阿挽已失音,但她笑容清甜,举手投足间都含着大家闺秀的雅致与淡然。
那场灾祸带走了她的声音,却没有带走她的天真无邪。
她像是朵被人掐了花瓣的鸢尾花,傲然生长,不计前尘。
沈青枝关了门,让冬葵端来一杯茶,又拿来纸笔与阿挽交流。
阿挽将果篮递给冬葵,纤长漂亮的右手做了个往嘴里送东西的动作,冬葵忙领悟过来,提着果篮去洗了。
“坐。”沈青枝转身对她说。
她比阿挽要高挑一些,身姿纤细,婷婷袅袅,走动间身上的淡淡清香徐徐散发,阿挽红了脸。
面前这小女郎生得精致,比起寻常纤细苗条的女郎,身上更为软软香香的,特别是她那不盈一握的腰肢,还有微微起伏的雪白。
明明生得妖媚,但她那漂亮的狐狸眼里却满是真诚和干净,这番娇柔模样,也只有她那权倾朝野的兄长方可配得上。
且这嫂子性格温柔,细声细语,尤其她的眼睛,让人看着便觉着心中舒适。
阿挽心里松了口气,忙抬头对她甜甜一笑。
“谢……”她红唇微张,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沈青枝仅通过她的唇形,已知晓她的话。
“无碍。”她安慰一笑。
视线落在桌上的信封上,沈青枝纤纤玉手沾过那信笺,朝她眨眨眼,“这信可是给你那兄长的?”
阿挽皱眉,有些慌乱地摇头,双手一直摆啊摆。
沈青枝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阿挽神情终于松懈下来,点点头。
沈青枝打开那信笺,一股子茉莉清香扑鼻而来,她对气味异常敏感,茉莉质朴纯真,倒和面前这姑娘有些相似之处。
淡黄色信笺打开,沈青枝发现这信笺上只写了几行字,“主母,我失音并非我所愿,关于我失音一事,这是我那日抓到的衣角,有些事儿我已忘记,像失忆一般……事过已久,大长公主不予声张,也不许我找兄长,求主母为我伸冤。”
这姑娘字迹娟秀,和她人一样小巧怡人,可这字里行间的委屈却是让沈青枝微微一怔。
她抬眸望了那姑娘一眼,便见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委屈巴巴的。
沈青枝呼吸一窒,怎么也想不通,为何大长公主将这些事儿的都压了下去。
恐怕阿挽也是非自愿常年待在院子里,她只是被禁足了。
这般想来,沈青枝顿时毛骨悚然。
她怎么也想不到,大长公主作者处理这事儿的方式是将两件事儿都压了下去,她究竟是在护着谁?
沈青枝又拿起那片衣角,举起来放在光线下照了照,是绛紫绸缎,面料精致,缝制完美,定是出自富贵人家。
她放下那片衣角,坐直身子看着阿挽,细声说道,“这事儿我定会暗中帮你查看,阿挽放心。”
阿挽红了脸,欲要下跪,沈青枝忙起身弯腰扶住她,小脸紧张兮兮,红了满面,“切不可,我又不是老天爷,你不必跪我,阿挽,你并不低人一等的,这世间,唯有创天造地的老天爷值得我们去跪拜,你我皆是人,不必看轻自己。”
这一席话说完,她自个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更别提阿挽,自打失音之后,别人都瞧不起她,打她骂她,但面前这女郎却说她并不低人一等。
阿挽红了眼,晶莹剔透的眼泪落了下来。
恰逢此时,门被推开,冬葵将洗好的果子摆在果盘里,端了上来。
沈青枝又拉着阿挽吃了会儿果子,两人才分开。
阿挽走后,沈青枝又独自看了这封信。
她的视线落在了失忆二字上。
这大京,真有这种药能让人的记忆消失吗?
那她呢?
她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最近和那男人洞房后,越来越强烈。
她将那信又装回信封里,找了个木匣子锁了起来。
忙完一切,她坐在榻上,整个人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
晚宴在后花园举行。
满天星光,微风拂面,花香四溢。
江聿修搂着沈青枝的纤腰在主位落座。
平日里,家族盛宴,江聿修身边的位置永远是空着,今日,沈青枝一坐上去,就招来非议。
但那些人也敢在黑暗处耍耍嘴皮子,声音大一点的都不敢,生怕被男人折磨致死。
“听闻先前百花盛宴上,曾家那姑娘叫曾游艺是吧?当众冤枉那新妇,谁知首辅大人为了那新妇,对这曾家姑娘进行火烙之刑呢!”
“啊?竟有这事儿!”
众人惊诧不已。
但事实是江聿修只是杀鸡儆猴,并未对那姑娘进行什么残酷之刑,但渐渐的,也逐渐坐实了他残暴狠戾的名声。
但江聿修从不在意。
此刻,他端坐高位,眼神薄凉,近处的母亲与他隔着层山,也谈不上话,他的父亲又是个妻奴,夫人说一,他不敢说二,也只是对他冷眼相待,更别谈论什么父子之情。
江聿修便是在这样的家境里长大的,故而从小冷漠无情,不知爱,更不知温柔。
但遇上沈青枝,他那颗冰冷的心逐渐被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