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生是不适合跟我学尚书。”夏侯先生语重心长说,“君上之书,数十年研读才能窥得一线,他家贫寡母,合全族之力读书,应当去学四书,研习入世之道,所以我举荐他去乐阳先生门下,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当一地之主,与他与民皆有益,这才是因材施教。”
夏侯夫人似笑非笑:“你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就说,如果没有那一套古籍,你选谁当弟子?”
不待夏侯先生说话,她提醒。
“回答之前,想想先圣,不能说谎哦。”
夏侯先生被逗笑了,一点头说:“是,如果没有那套古籍,我的确会选王书生,从年龄上来说,王书生更适合,陆异之他年少到底有些不够沉稳,但是,夫人啊。”
他再次语重心长。
“如有一心,书才能精读,其他人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六分,已经是难得,陆异之这年轻人,有如此深厚的家财,他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足能十分心用在读书上,实在是传承我夏侯氏尚书的最合适的人选。”
夏侯夫人再次哼一声:“我看他哪里只有十分心啊,他分明有一百个心,除了读书,其他的事上他也厉害着呢。”看了眼家宅内方向,“阿晴也就能摆了几天架子,只要见了他,他一说就什么事都没了。”
虽然还是哼声,但比起先前,眼里带着笑意,夏侯先生便也笑了:“他有那么多心,但愿意用心在我们女儿身上,也是好的。”说罢又好奇问,“到底是因为什么事?阿晴私下给你说了吗?”
都说女儿跟娘亲。
夏侯夫人哼了声:“没跟我说,阿晴虽然是女儿,但跟你读书读的不肯有小女儿作态,什么都不跟我说。”说罢又挑眉,“不过不说我也知道,无非是那些男女之事。”
夏侯先生面色一凝:“什么男女之事?陆异之他难道修身不正?”
那再有钱再聪慧也不能要了。
夏侯夫人倒是笑了:“什么修身不正,陆异之这样的人,你能看上当女婿,别人难道看不上?我们阿晴这么眼光高,都能看上他,其他的女子都瞎了不成?他要真是无人问津,那才是不像样子呢。”
夏侯先生眉头依旧紧皱:“不能闹出不像样子的事来!”
“有什么不像样子的?些许小事。”夏侯夫人说,“不管什么样的女子,他都会打发干净,他那么多心眼,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说罢捻起柔润的象牙棋子,在棋盘上轻轻落下。
“再说了,有我们阿晴这样的女子,这世间还有什么女子能入他的眼?”
……
……
陆异之来到夏侯小姐这边时候,并没有被拒之门外,虽然夏侯小姐借口要收拾整理,但让婢女请他在待客厅落座,茶点都齐备。
夏侯小姐并不是那种胡乱发小脾气的女子,是个讲道理,且听道理的女子,这就好啊,跟这样的女子打交道,其实最省心。
陆异之端起茶杯,看着清茶,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但,阿七记得他的口味。
珠帘摇晃,穿着蓝色衣裙的夏侯小姐走出来。
陆异之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师姐。”
夏侯小姐在一旁坐下来:“喊师姐了啊?”看他一眼,“那就是要跟我论道了。”
陆异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看着夏侯小姐,说:“她是寄养在我家的远房亲戚孤女,天长日久,她对我生情,但我父母是不赞同的。”
果然是这种事,虽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听过,夏侯小姐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看他说:“她如何,你父母如何,我不在意,我只要问……
她的话没说完,陆异之已经开口:“师姐,莫要看低了我陆异之,也莫要看低了你自己。”
夏侯小姐将手放在桌子上,好气又好笑:“你这话说的,我揣测你与她如何,倒成了我的不是!”
陆异之微微抬着下颌:“我知道私下很多人议论我,说我陆异之看似翩翩公子,实则心高气傲,是,师姐,我不瞒你,我的确心高气傲,我一心要往更高处去,我怎么会耽与男女之情,更不用说,一个寄养在家的孤女。”
说到这里他轻轻嗤笑。
“孤女不懂礼数,生出非分之想,倒也有情可原,如果我陆异之也这样,实在是贻笑大方,可笑之极。”
“我都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也是夏侯小姐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高傲的神态,尤其是这种直白表露野心,但,并没有觉得粗俗不堪,反而……
夏侯小姐另一只放在膝头握住的手轻轻松开了。
这就是了,这样的公子,怎么可能看上那样的女子。
第3章 提要求
婢女走进来,将一碟翠绿的甜瓜放在桌案上。
“三公子你尝尝。”她说,“是许娘娘赐的。”
皇帝后宫人并不多,当初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先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亲事,长嫂太子妃打理太子的后宅就够烦心了,也没怎么管小叔子的内宅事。
皇帝登基后,当皇子时身边跟着的两个侍婢也一并封妃,恩宠依旧,人人都说皇帝是个念旧的人。
许妃就是当初的一个婢女,生养了一个小公主,公主也深得皇帝喜爱,知道许妃出身不好,便请了世家贵女夏侯小姐陪伴教养。
许妃对夏侯小姐也很尊敬,好吃好喝的赏赐不断。
夏侯小姐看婢女一眼:“你倒是急着把它们端过来了。”
先前桌案上也只摆了一杯茶而已。
婢女笑嘻嘻。
陆异之已经伸手去拿:“刚跟老师下棋,连口水都没喝。”
“说得像是我父亲苛待你。”夏侯小姐轻哼一声,心里知道他这话的意思,他这几日天天上门并不是真的像以前一样自在。
虽然看起来如常,但也其实算是负荆请罪了。
他这样做也对,如果真的听到她不在家就不再登门,就等着她回来,那才是失礼粗鲁。
他可以是个倨傲有野心的公子,但傲气不能用在对待师长和妻子身上。
她可不是那种因为情爱就失去理智和尊严的女子。
夏侯小姐的脸色更缓和几分,不再打趣,问婢女:“给父亲母亲送去了吗?”
婢女含笑点头:“送去了,老爷夫人在下棋。”
夏侯小姐看着陆异之吃了一块甜瓜,小丫头们捧来铜盆锦帕伺候陆异之擦了手。
“这种事你也没必要瞒着啊。”她说,“早点说了,也不至于让我尴尬。”
尤其是想到自己还带着陆异之去了那个玲珑坊。
怪不得那个婢女和七星小姐的反应那么奇怪。
不知道那女子怎么看待自己呢。
想起来就有些尴尬。
“早点没必要说。”陆异之说,“后来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着对夏侯小姐一礼。
“这是我的错,让你受惊了。”
受惊倒也算不上,夏侯小姐心想,她还不至于被这点事就吓到。
“那她来这里,是跟着你吗?”她问。
陆异之点点头,诚恳说:“她私自跑出来,孤女一个,无处可去,不能真的不管不问。”
如果真冷心无情,倒也不是真君子,夏侯小姐握着茶杯默然一刻。
“那你想如何安置她?”她问。
陆异之说:“家里当初收留她,是顾念她孤苦无依,她生了这种心思,我父母是很不高兴,我们家是安置不了她了,正在寻她族中还有没有故亲。”
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跟她说清楚了吗?”
陆异之点头:“家里跟她说清楚了,她不甘心寻来京城,我也跟她说清楚了,所以这些日子,她并没有混闹,知道闹也没用,那天是遇到我妹妹……脾气不太好,见到她就要打,她害怕这才跑过来…”
也才把事情闹破了,夏侯小姐轻轻哼了声:“可见我给你妹妹送礼是送对了。”
陆异之噗嗤笑了,点头:“没错。”
公子一笑,满室生辉,夏侯小姐看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
陆异之笑着说:“是是,我不该笑。”
没做亏心事,所以才笑得出来吧,夏侯小姐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喝了口。
“既然说清楚了。”她说,“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话说开了,但事不是说说笑笑就过去了,必须给的结果。
陆异之思索,看她说:“接下来,她…”
“她不能留在京城。”夏侯小姐接过他的话,干脆地说,看着陆异之,“既然说清楚了,断就要断的干干净净,留在眼前,抬头可见,对你对她都不好。”
陆异之看着她毫不迟疑点点头:“好。”
不再追究这件事就好,人而已,好办的很。
……
……
七星并不知道背后有人在商议她的来去。
她也不从不在意别人的议论,先前开店被街上的人议论,此时此刻站在一堆匠工中也在被议论。
她束着裙角衣袖,专注地用墨线丈量木料。
自那日接了修内司刘师傅的话,她隔日便查看了要修建的观星阁,随后开始修改图纸,图纸修改后,却不是说做就能做,刘师傅先过目再上报修内司,修内司在上报工部,等上官们都看过来,批阅了,才能开始建造。
不过七星也没闲着,她似乎笃定自己的图纸能通过,已经开始准备工料。
其他的工匠们对突然多了个女人来很是不习惯。
“哪有女子学这个的,能有力气握住锯子吗?”一个匠工滴咕。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女子握着一把大锯,稳稳地将一块圆木解开,纤细手腕抖都没抖一下。
那匠人便不说话了,他有时候用大锯还得徒弟扶着。
也有人知道七星的来历,借着唠嗑说:“绣技出众?女孩子家就该学这个,在室内坐着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你家长辈也是这个顾念吧。”
所以嘛,安安稳稳当个绣娘多好,干嘛跑来当工匠,是看到皇家两字就昏了头了?
七星站在一旁,端着粗茶喝,闻言笑了笑:“我们家跟你们家不太一样,不管男女都要学绣技,长辈说了,这是练手艺,连针都不能拿,不配拿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