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对了。”
周楚以笑了声,习惯性想露出一个笑容,唇角却牵不上来。
他忽然也不想再勉强自己,脸上不再摆出任何表情。
“我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对一个关系说不上多亲近,甚至还有点看他不顺眼的人,诉说这样的话。但他就是说了。
“念什么学校,上什么兴趣班,留学哪个国家,去认识谁,去巴结谁,甚至和谁结婚,我的人生是他们精心规划好的清单表,完成一件,打一个勾。”
“不能有自己的爱好,不能有自己结交的朋友,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十年,二十年,等他们死了,还是等我死了?”
周楚以趴在围栏上,低头向下俯瞰,底下像深渊,也像天堂,“有的时候,真的很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陈彻脊背离开围栏,侧过身,往下瞥了眼,没什么情绪地说:“楼层太矮,顶多摔个半残。”
没等周楚以开口,他接着说:“割腕也别想了,成功率低,安眠药没处方很难搞到,车祸撞不死,还给别人添麻烦,去跳海倒可行,也离得近,就是可能某天会被冲到岸上被人围观?”
他用极其平静的口吻,将每一个自杀的办法挨个反驳。
周楚以都侧过头看向他,有些稀奇,“你好像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啊。”
陈彻也侧头,漆黑的眼睛与他对视,勾着唇,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真的研究过。”
时刻都在微笑的人此刻没有表情,经常不作表情的人此刻带着笑容。
好像我变成了你,原来你也曾是我。
两个人都沉默,只剩下耳畔的风声,和鼻间呼出的白气。
“对不起,”周楚以说,“我以为你很……算了,是我只看表面就做了论断。”
陈彻笑了声,“道歉就太肉麻了,叫我声爸爸,我倒是可以答应。”
“滚蛋。”周楚以笑骂了声。
伪装的矜持终于全部卸下,这一刻,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的高中生,会嫌弃,会骂人,会生气,有生命力。
对话迎来短暂的沉默。
冷风刮在脸上生疼,周楚以冷不丁出声:“用这种极端的办法来解决问题,被他们知道,又会责怪我们脆弱吧。”
陈彻又靠回围栏,脑袋仰着,喉结冷淡地突起,闭着眼睛像在闭目养神,“用极端办法的是我们,但极端的人是他们。脆不脆弱不是他们说了算,是三十年后的我们自己会怎么想。”
周楚以问:“为什么是三十年后?”
陈彻闭着眼睛笑:“因为我妈在三十岁生的我。”
他像是在答非所问,周楚以却听懂了。
三十年后,他们或许也变成讨厌的大人,换一个角度看十七岁的自己,会不会不一样?
但这是三十年后才会知晓的答案。
“得了吧,”周楚以今晚是装都不想装,就一丧到底了,“我还不一定能活到那时候。”
他一点都不遮掩消极厌世的想法,“妈的,人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活着?”
他抱怨一句骂一句,恨不得人类灭亡,世界毁灭,过去十七年的脏话都没今天晚上骂得多。
陈彻也懒得搭理他,不搭腔,随便他发泄。
等他终于停下来,陈彻睁开眼,望着黑沉沉的天空,没头没尾地问了句:“昨天是不是没下雪?”
周楚以:“哪个昨天?三十一号还是三十号?三十一号没下。”
陈彻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他离开围栏,站起身,“还来得及。”
周楚以跟着站起来,一边问:“什么来得及?”
“爬山,看日出。”陈彻一边要往屋内走,一边说,“我去把他们喊醒。”
周楚以抓住他的手臂,刚刚骂顺嘴的脏话脱口而出:“……你他妈疯了?现在?去爬山?看日出?先别说能不能赶上,能不能爬上去,爬上去也不一定能看到。”
陈彻回头看着他笑。
在深蓝的夜色里,少年的轮廓被黑夜浸泡得模糊,双眸却尤为明亮清晰。
“十七岁,不就是用来疯的吗?”
第59章 追太阳
涂然正做着梦时, 忽然觉得眼睛刺痛,像是有人开了大灯,下意识往毯子里钻。
毯子却又被人揭开,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俊脸。
少年眼底带着笑意, 干净清澈的双眸, 漂亮得人都恍惚。
涂然已经睡懵,以为在自己房间,以为还在做梦,含糊不清地嘟囔:“你怎么又到我梦里来了?”
房间很安静,陈彻得以听见她的小声嘟囔, 眉梢一抬, “又?”
涂然闭着眼睛点头。
她是侧躺着睡, 一侧脸颊被枕着的抱枕挤得肉嘟嘟,看着手感很好,让人很想去试一试。
陈彻也真的伸出手去试了, 手指在她脸颊轻轻捏了下。细嫩柔软,手感确实很好。
闭着眼睛的人忽然抓住他的手, 手掌在他手背上拍出“啪”的一声响。
涂然睁开眼睛, 没适应光线的眼睛微微眯着,蒙着一层惺忪睡意。她秀眉蹙起, 抓着他作乱的手,像警告又像规劝:“这次不能再干坏事了。”
“再?”陈彻又一次捕捉到关键字,饶有兴趣地问,“我之前在你梦里干过什么坏事?”
涂然迷迷瞪瞪的, 正要乖乖回答,旁边被周楚以吵醒的祝佳唯, 突然像僵尸一样打挺弹起来,语气凶狠地骂了句:“吵我睡觉者,死!”骂完又立刻倒下去,瞬间睡着,仿佛刚刚只是在梦游。
周楚以:“……”
祝佳唯这一声呵斥,把涂然吵清醒了,意识和理智逐渐回笼,揉着眼睛坐起来问:“我不是在做梦?”
陈彻只是看着她笑,继续刚刚的话题:“所以,我之前在你梦里干过什么坏事?”
涂然瞌睡醒了大半,立刻捂住嘴,捂住几秒又松开,问:“你你叫我起床干什么?”
“爬山看日出,去吗?”
“去!”
涂然几乎立刻答应,她是名副其实的捧场王。
刚答应完,肩膀就被人拍了两下。她转头,周楚以指着怎么也叫不醒的某人,说:“你来把祝佳唯叫醒。”
涂然看了祝佳唯一眼,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爬起来,踩在她身旁的空隙,径直越过她,“我去叫简阳光。”
周楚以:“……”
所以都不敢惹这位女王大人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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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人溜到楼下的时候,周楚以的左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女王大人打的。
陈彻已经在手机上约到车,几个人站在路边等网约车过来的时候,他去附近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些爬山必备品。
涂然低着头在手机里,给赵从韵她们几个回复新年祝福的消息,还额外解释了下昨晚不小心睡着,所以没在零点送祝福。
一一回复完,她打开手机的录像模式,举到旁边抱着双臂的祝佳唯面前,另只手握拳当话筒,作采访状:“新年第一天,请问祝佳唯同学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佳唯正因为美梦被某人打断而心情不爽,浑身散发的黑气仿佛能肉眼可见。
她阴恻恻开口:“如果等下看不到日出,今天就是周楚以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正在旁边揣着手抖腿取暖的周楚以:“……”
周楚以:“这是陈彻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请你去找他,谢谢。”
涂然的手机又对准他,“小周同学好像对这次爬山有额外看法?”
周楚以立刻收了农民揣,挺胸抬头做出标准站姿,又露出一个没有一点感情的官方微笑:“我有三个看法,一,陈彻疯了,二,陈彻真疯了,三,陈彻闲疯了。”
刚说完,就被正好买完东西回来的陈彻,从他后面,踹了一脚,“疯个屁,爸爸带你去见世面。”
周楚以拍拍屁股上的灰,同样不客气回怼:“见个鬼世面,等我爬上去,见阎王爷还差不多。”
涂然看着他们俩的互动,歪了歪头,莫名感觉他们俩今天好像不太一样。
还没等她细想到底哪不一样,简阳光就在她头顶敲了三下。
简阳光迷信地避谶:“呸呸呸,新年第一天,说什么晦气话。”
涂然捂着脑袋不明所以:“你敲我头做什么?”
简阳光:“说了晦气话要敲三下木头,你的小脑袋瓜子跟木头也差不多。”
涂然:“……”
这人就是在记恨她刚刚骗他着火叫他起床。
陈彻压着笑意拍了下简阳光的后脑勺,顺手帮她报了个仇,“行了,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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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打车软件上约了辆七座的商务车,简阳光眼疾手快去抢了副驾驶,祝佳唯和周楚以紧随其后,去坐中排两个单人座,把最后排的双人座留给涂然和陈彻。
事实证明,简阳光坐副驾驶是正确选择。司机是个三十出头的大哥,据他自己说是新年第一单,比较兴奋,话密的程度和简阳光差不多。
简阳光就是这种跟谁都能唠几句的人,哪怕是家里那只哈士奇,都能对着它唠上半天,哈奇士听不懂,但会嗷呜附和。
陈彻曾经就怀疑,老板这粘人脾气,就是被话痨的简阳光给惯出来的。
开往腾海山途中,周楚以还在试图挽救自己的生命,“想看日出不一定要去山上,海边的日出更好看,师傅,把我们送去海边吧。”
说完就被简阳光怼了:“来都来了,去什么海边啊,哥你甭搭理他,咱们刚刚聊到哪了?”
周楚以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涂然从他身后探头,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递了一盒口香糖,小声说:“你把这个拿给简阳光。”
周楚以疑惑:“这是什么?”这东西细看不像是口香糖。
涂然食指竖在唇边嘘了声,神秘兮兮说:“我帮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