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她几日前病了一场。现下看,身形果真消瘦许多,下巴也尖了些,将那眉眼也映托地几分颓弱,却自有一种靡丽,让人忍不住生出怜惜意动。
王颐略朝前一步,有些急道:“不日前听讲柳姑娘病了,不知都好全没?”
曦珠将神思从今日审查出错的账面上挪出来,才见人正望着她,停下了在雨里的脚步。
她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王颐。
青坠那次告知后,她就一直在想应对的法子,再是王夫人主持笄礼时的善意细心,更让她想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桩事妥善地处理。
可紧跟着卫陵的表露情意、去秋猎受重伤、昏迷不醒卫家慌乱,等人醒了,她又赶去藏香居看这十几日累下的账,一件件事压下来,她早忘了王颐。
这些日,来看卫陵的人很多,王颐应当也是。
曦珠看着他显然关切的神色,微蹙起眉,不能这会揭破,到底低下脸道:“已经好了,多谢王公子关心。”
好在这样的天,不适多话。
她隔着连绵成雾的秋雨,再得体不过地行过一礼,就往春月庭去。
王颐甚至不及再问,只能眼睁睁见人走远。
不过也是,如今什么关系都不是,能亲眼看她身子好全就很好了。
回家的马车上,回想她说话时的声音,婉转承合地分外悦耳,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声音。
不过几个字,就让他快傻笑了一晚,让身边的小厮笑话。
这份喜悦一直延续到翌日,与卫陵下过棋后,还被留下用晚膳。
王颐在几近无言的棋局上多胜一局,难免不高兴些,在饭桌上更轻易松懈。
话多了,是哪时提及昨日回去时碰到柳姑娘,后来回想,他自己也不记得。
“怎么听你这么一说,我表妹好似对你无意呢。”
王颐一愣,手中的筷子顿住。
卫陵先是吃口脆丝,才煞有心得道:“依我这些年的经验看,她要有意于你,就不该那样冷淡,该趁着难见的机会,多说两句话。”
王颐知卫陵与人常往风月地去,与姑娘家打交道多,自然懂得也多。
先前中秋还邀他去群芳阁,但被他拒了。
这会,王颐驳道:“可那时我们两个身边都有丫鬟看着,如何多话。再说,我也还未与她说明,怎好回应。”
卫陵停箸,渐渐攒眉,似不知如何开口。
“有一件事你怕是还不知。”
王颐心下惴惴,直觉不好,就听他说。
“我也是两日前无意得知我表妹早知你的心意,若非你提到,我都快忘了。”
“她既知了,昨日何故那样冷?”
王颐被这两句话震住。
由不得他不想昨日之景,原来柳姑娘是知道他喜欢她的。
再是卫陵起头之经验,对比着,她是……不喜他吗?
他喃喃:“你说真的?”
“你我过命的交情,我能骗你?”
王颐自是摇头。
卫陵将筷轻搭,而后道。
“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表妹,我们两家会相看。但你也知道她爹娘都不在了,婚事还得我母亲做主,她性子又温顺乖巧,要我母亲点头,她纵使不喜,哪里能说不好。”
见王颐神色不嘉,他又赶紧歉意道:“兴许是我多想了,你别放心上。来,吃菜。”
一顿饭,吃到后头,王颐食不下咽。
*
御医给曦珠诊病后,杨毓曾问过,得知是积郁在心所致,听说病好后又出府去,曾唤人来说过一回,天冷就不好去了,可见那个孩子垂脸缄默的样子,心疼地不忍再说。
前两日,曦珠来与她说再过三日十月初,便是父亲的忌日,她要去法兴寺与爹娘做法事。
卫陵昏睡不醒时,杨毓去寺里亲自拜过,便是那日回程路风大雨大,一回府就起了风寒,到现在将好。
想着与曦珠同去,正好还愿。
却被董纯礼劝住,说是身体才好,不能再受寒。碰巧孔采芙说自己要去给病好的孩子求平安,可给三弟还愿。
杨毓也不再坚持,便让二媳妇帮忙走一趟。
这会与元嬷嬷说:“等曦珠回来了,你去那边回,说去寺里时与采芙一道,具体时候两人商量着来。”
说完又与大儿媳说起冬日备炭的事。
刚起头,一旁的卫虞就拉住母亲的袖子,“娘,我也要去,和二嫂和表姐一起去。”
这天不好,杨毓不准。未开口,门外忽地闯进一道朗声笑语。
“去哪呢,也带我一个。”
卫虞转头见是三哥,想到昨日去找他,却只顾着和那个王颐说话,都没空搭理她,这会还气道:“不带!”
“哎,我是哪惹四小姐生气了,好歹说了,让我有个机会认错不是。”
卫陵不慌不忙道。
“你哪有错啊,谁敢叫你认错?”
杨毓被这两兄妹吵地烦了,打断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快十三了,还和小时候吵,像话吗?这不是只你们两个人。”
董纯礼笑而不语,孔采芙在旁抱着卫锦,也是不说话。
即便如此,卫虞还以为三哥还要吵,都做好架势瞪眼过去,却不想三哥不接招,和母亲、大嫂二嫂见过礼,就拣个凳坐下了。
他右边脸上的伤日夜敷抹上好膏药,早好全了,脑袋也拆了纱,只露出那结痂的疤,因天寒未完全脱落。这会看着还留有迹象。
杨毓蹙眉道:“你整日乱跑什么,不是叫你在屋里养着,不要乱吹风,免得风吹里头,以后有的头疼。”
自这逆子醒后,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上,没再跑出去,每日还来正院请安,她虽心里喜悦愈发懂事,但也担心他昏去那么久,留个后症。
卫陵却道:“我又没跑哪里,自家转。”
跟着问:“这会难得见大嫂二嫂一齐在,娘是有什么事要商吗,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
这还是他头次问起这等事,杨毓不免笑骂:“都是妇人家管的事,你一个男子哪有管这个的。”
卫陵满面愁苦道:“那娘也得给我找个事做啊,闲得发慌了,人都要霉在屋里。这家里要没我能做的事,外头总有差事做。”
杨毓后知后觉她这恨不得在外厮混一辈子的小儿子,话里的意思。之前要给他找事,是一推再推,左说俸禄低,右说事太累,话落就跑外头,接着玩地通宵不归家。
这会她喜地差些从床上跳起来,迭声说着好。
“这事我让你二哥帮你去看。”
卫陵再紧皱眉,一副踌躇,却很快坚定的样子,“娘,你让二哥把我弄进神枢营吧,崇宪也在里头,可我怕二哥不答应,您可得帮我说。”
这下,杨毓明白了,这是早有打算,怕他二哥那里过不去,先来做娘的这里说。
“要爹和大哥在京城,我哪里用得着和二哥说,这不是二哥在我昏时忙成那个样子,我可不想再与他骂起来。”卫陵说着才似想起什么,转头对孔采芙恳求道:“二嫂,这话你可别和二哥讲。”
孔采芙点头应下。
卫陵再是有些愧疚,有些气愤对母亲道:“前些日他骂我,我可一句没还嘴的。”
“三哥是活该!”
卫陵看向妹妹,回她哼声:“那谁在我昏时哭成那样,眼泪都能哭倒城墙了。”
被这样一戳,卫虞赶紧趴着杨毓身前,委屈道:“娘,你看三哥。”
杨毓拍拍女儿的背,扫了卫陵一眼。
“小虞那时多担心你,一日才吃丁点饭,睡着都念你没醒,你现下还逗她玩。”
说的卫虞真地要流泪了。
卫陵赶紧起身弯腰,拱手歉意道:“是三哥说错话,还请咱们家最大方,最善良,最美貌天仙的四小姐别计较,原谅三哥。”
卫虞噗嗤声,埋起头不好意思起来。
这无聊的秋雨里,你一言我一言的笑语,就打发了过去。
等及离去,卫陵落在最后,见丫鬟端一只碗来,里面盛清亮姜黄色的汤,却有药味。
他疑问:“这是什么?”
杨毓端过喝完,笑道:“前些日王颐过来看你前,先来我这儿拜见,见我有气喘的老毛病,回家去找的方子,说他祖母也有这样的病症,吃这个方效果好得很。这两日我吃了,觉得心口都舒畅好些,是有用的。”
那时王颐还腼腆道:“我只瞧着好似一样的病,您还是找御医看看,要合适您就试一试。”
“他可与你说和曦珠的事了?你觉得人如何?”
因此次秋猎,杨毓多少对王颐有芥蒂,但瞧这段日子他时常来看卫陵,又是这张方,和那为人处世,反倒更添了好感。
这人先不说身外之物,品格是最重要的。
当年她嫁给丈夫,看中的就是这点。
王颐若与曦珠成就姻缘,多能诚心待她。两个人的性子都是温和,最能家里和睦。
她也不算辜负曦珠母亲的托付。
卫陵听母亲说着,只是垂着眼笑。
“我觉得王颐人挺好。”
好地纵使他在那番话前,没有那个想法,如今也不得不有了。
第30章 她的愿
秋雨不断, 将整座京城笼在朦胧雨雾中。贡院门外的白壁墙前挤满了人,一个扒着一个的肩,在放出的秋闱红榜上找着名, 几家欢喜几家哭。
想必此时在云州府的许执也中了举,是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