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瑞全身瘫软的泥一般,浑身冒着虚汗,一站起来就顺着江隐的手往下滑,江隐索性把他放在了墙角,自己回头去帮祁景。
其实以他们的经历,收一只大鬼并不算难,何况有周炙在旁边,祁景根本感觉不到女鬼身上的阴寒之气,也嗅不到那股隐约的腐臭味道,他攥住了女鬼枯瘦的手腕掰到身后,像押贼一样把她押在了地上。
他呼出一口气,正要向江隐邀功:“看,我——”
“小心!”
没等江隐话音落下,祁景就感觉手下一空,刚才还仿佛活人般的女鬼忽然变的透明了起来,魂魄直冲向门外。
天师捉鬼的第一步往往是布下阵法,因为鬼往往可以自由变换形态,而魂魄对常人来说仿佛空气一般难以捉摸,除非借助法器符咒或者阵法才能困住。
祁景暗骂一声,刚要追上去,就见江隐一脚蹬墙,飞身而起,仿佛凭空拔地三尺般,竟快过了那鬼魂,把一张符贴在了门楣上!
刷——
空气中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风或者气流吹过,祁景的头发都飘了起来,他眯起眼睛,用在夜间仍旧惊人的视力看清了那上面的字——画地为牢!
女鬼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弹了回来,她癫狂的大叫起来,尖利的嗓音仿佛针尖一般直刺脑髓,祁景耳朵都要被她叫聋了,就觉这声音戛然而止,抬头一看,周炙冷着一张俏脸,五指上的银丝闪闪发光。
女鬼用力的扒着自己的脖子,那上面勒着跟线,稍一用力她就要身首分家,魂飞魄散了。
江隐道:“留着,有用。”
周炙点头:“谁知这女鬼是不是他们养的,倒像宠物狗一样守着这栋楼似的。”
祁景皱了皱眉:“他们要有这本事,还用的着借别人的阴阳眼吗?”这话一出口,他才想到了张庭瑞,边往过走边道:“你没事吧……”
张庭瑞原本一脸肾虚的倚在墙角,谁知随着他的走近,眼睛竟然铜铃般瞪大了,一只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你……你身后!”
兹——嘣!
线断之声仿若裂帛,周炙手上用了大力气在控制,此时陡然一松,整个人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没倒在地上:“怎么回事?”
她稳住了身形,随着祁景的目光一起看去,就见那女鬼忽然发丝飞扬,满面褶皱青筋崎岖,张着血盆大口,发出要吃人一般的尖啸!
江隐说:“不好,她要进化了!”
由小鬼大鬼到凶鬼恶鬼,有的是靠吃人作恶,有的是靠吞噬同类,还有极少数的情况,会在某一个时间点爆发性的连跳几级,驱动力只有一个。
怨气。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强烈的怨气,仿佛核爆般满溢出来,祁景心神俱震,胸口闷的如压重石,在这一刻,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女鬼的不甘,他的眼前短暂的闪过了几个画面——
男人狰狞的笑脸,满脸泪水苦苦哀求的女人,摇晃的婴儿床,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一个小小的身体躺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婴儿的面孔已经青紫了,虚弱的女人扑了过去,绝望的哭嚎着,这时,身后的男人举起了手中的绳子……
“醒醒!”
一声低喝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回荡在山谷之中,余音阵阵不断,李团结道:“你看得太多,要陷进去了!”
祁景的眼睛连着额头那一块的神经剧痛,他按住了眼睛:“你不是说……随便看吗?”
李团结道:“蠢货,看可以,保持灵台清明,不要共情!她哭她的,你笑你的,有什么可难受的?”
祁景对他这种极度非人道主义的发言无法反驳,他强撑着爬了起来,就见周炙的人已经把女鬼团团围住了,余老四双拳一握,一声怒吼,整个身子像充气一样膨胀了起来。
雷霆万钧的一拳,把那还没完全进化完成的女鬼打到了地里,白家人的手上延伸出了无数法绳,把那女鬼团团捆住,像个纺锤一般。
女鬼歪着脖子,不知是口涎还是鲜血流了满嘴,她的双眼瞪的大大的,嘴里凄厉绝望的,一声接着一声:“……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场面让祁景都心生不忍,可这些人早就见惯了,被打磨的心如铁石,也只是把法绳收紧了一些。
女鬼全身都在咔咔作响,骨头仿佛地壳运动一般在她的皮肤下乱窜,她忽然尖叫一声,捆在她身上的法绳寸寸断裂,飞了漫天!
余老四骂道:“他娘的,这吊死鬼怎么又满血复活了?”
祁景想,也许是法绳的形状让她回忆起了过去,反而激发了她的怨气。
周炙像蜘蛛吐丝一般,把几股丝线都放了出去,那女鬼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灵活了避开了。
江隐两指拈符在手,手臂平推而出,喝了一声:“去!”
那符就仿佛长了翅膀一样,在满屋紊乱的气流中稳稳的飞了过去,啪的一声粘在了女鬼的背心。
按理说,像这样级别的鬼,普通的入定锁魂之类已经困不住了,但不知江隐这符做了什么手脚,女鬼竟然如遭雷击一般,全身觳觫不断,然后木僵一般,直直栽了下来。
余老四都忍不住叫了声:“好!”
但好巧不巧,这女鬼栽下来的地方,正是张庭瑞倚着的墙面,一个阴寒的如同冰块一样的鬼带着巨大的重量砸在身上,张庭瑞脑子一空,只觉全身都被冰冻住了,牙关都颤颤作响,他下意识的挣扎起来,磕碰中符咒掉了下来。
符咒效力消失了,女鬼猛的直起了身子,祁景飞扑上前,他手中空无一物,只能故技重施,用肉体抓住了女鬼的手臂。
女鬼呼啸一声就要逃开,祁景眼看她的胳膊在掌下逐渐透明,牙关一咬,手上重重一握,竟像抓住了什么似的,重又握回了实体!
女鬼大惊之下,脱逃无门,此时江隐也赶到了旁边,祁景忽然意识到不对——
人若能以肉身与魂魄相搏,一般只有鬼修才能做到……他下意识的瞥了眼江隐,被烙铁烫了般松开了手。
女鬼猛的蹿了出去,却不是逃开,而是扑向了近在咫尺的张庭瑞!
“我的孩子!!!”
他们距离太近,即使是江隐也来不及阻拦,所有人都以为来不及了,连张庭瑞自己用手臂紧紧抱住了头……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嘈杂中,响起了一声微弱,却又突兀到震耳欲聋的声音。
“咿呀……咿呀……呀……”
女鬼的动作僵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在场的所有人和她一样,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小小的孩童趴在不远处的地上,他用肉乎乎的,藕节般的手脚在地上慢慢的爬着,自得其乐般,嘴里发出天真的,奶声奶气的咿呀声。
他应该是可爱的……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充血的像熟透的柿子,胖胖的小脸蛋不那么紫胀,脖子上没有那一圈乌青的勒痕的话。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夜
鬼婴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就算没有看到祁景看过的画面,任谁都能猜出来这就是女鬼要找的“孩子”。
周炙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他是怎么出现的?”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就见那女鬼满面喜悦,真让人从那张可怖的脸上看出一按慈爱来:“孩子!我的孩子!”
她冲了过去,但鬼婴像是会移形换影一样,爬的飞快,转眼就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女鬼又一边叫着孩子一边冲了过去,而在她到达的这一秒,鬼婴又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咿咿呀呀的冲她笑着。
如此反复,女鬼就像被在眼前吊着根胡萝卜的驴一样,一味地往前走,追逐鬼婴的身影,却总也触碰不到。
祁景看出不对来:“这是……假象?”
江隐说:“死亡投影。”
祁景道:“那是什么?”
江隐说:“有一种术法,可以把人死前或者死时的状态回放出来,通常被走江湖的民间术士用于行骗,只要幻影出现,死者的家人往往以为术士招魂成功,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鬼回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骗术罢了。”
祁景有点疑惑:“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呢?”这么恰巧,好像被谁计算好了一样。
江隐摇了摇头,他绕过女鬼,把门上的符咒撕了下来。
就见鬼婴爬啊爬,转眼就爬到了门外,女鬼跟着追了出去,好像一条嗅到肉味的狗,楼道里传来婴儿天真的咿呀声和女鬼含糊不清的呼唤,令人毛骨悚然。
在场的人的有点懵,余老四道:“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个女鬼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小孩又是怎么出来的?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一阵沉默。
峪皙!
祁景道:“问得好。”
余老四:“…………”
周炙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仍旧缩在墙边发抖的张庭瑞扶了起来,问:“有没有哪里伤到?”
张庭瑞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摇了摇头。
江隐把符随手团成一团,忽然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两个人根本不是魑的人。”
周炙刚想问为什么,耳朵却突然一动,走廊里传出与女鬼拖沓的步子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撞上了女鬼和鬼婴,发出一声惊叫:“这玩意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个声音道:“不好!快跑!”
祁景瞬间明白过来,是那两个人回来了!
他拔腿就冲了出去,和他反应一样快的还有余老四和周炙,白家人紧随其后,狭窄的楼道里瞬间变的无比拥挤。
祁景三步并做两步,飞跑下楼梯,就瞥到拐角处的一个人影,他几乎是直接跳下去的,一把拽住那差点消失在视线里的衣角,把那人扯的一个趔趄,仰面朝天跌在了地上,祁景扑过去的势头没止住,两个人撞做一团,从十几级楼梯上叽里咕噜滚了下去!
嘭的一声,祁景的后脑勺磕在了硬邦邦的水泥地面上,他眼前一片金星乱转,全身的骨头跟散架了似的,手上还是揪着不放。
那人也倒在旁边呻吟,祁景先爬了起来,等扭住了那人一看,果然没错,是王天庆!
这胖子肉厚,刚才倒成了垫子,替他挡了好几下。
周炙才跑了下来,连声道:“怎么样?没事吧?”
祁景道:“没事,他先交给你!”
虽然觉得已经来不及,但他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卢志初已经跑的很远,在夜色中只剩小小一点,祁景暗骂一声,拳头紧了又松,正要放弃时,忽然看见三楼的阳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居民楼虽然老,但环境还算不错,每家都有个小阳台,距离挺近的,卢志初是顺着楼下跑的,那人居然就在阳台上跟着他跑,那么多的障碍,居然也给他追上了。
祁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他心揪的紧紧的,边跑边喊道:“江隐!”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他的劝阻,这声话音刚落,他就扶着栏杆一跃而下,三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但他这么丝毫不加防护的一跳,还是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卢志初的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他心头大骇,刚扭过脸,就吃了一记重拳,这一拳角度刁钻力道又狠,刚刚好打在他下颔处,卢志初眼前立时一白,自己怎么倒地上的都不知道。
祁景赶到的时候,江隐刚站起来,轻轻甩了甩自己的拳头。
他余惊未消,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你……”就被江隐波澜不惊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祁景忽然明白过来,是啊,江隐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小猫了,看这熟练程度,这样跳楼翻墙的动作早就做过不下几百遍了,还用他来紧张什么?
他抿紧了唇,心里懊恼之余,还多出点自我唾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