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搜集了一些草药略胜于无,又雇用了一些老妇为伤兵缝制伤口。
除了保证用在伤兵身上的布带和缝合伤口的器具都在开水烫过之外,朱襄对这种简陋的伤兵营没有任何指导,也没法有任何指导
他又雇了一些无法上前线的老弱病残筑起高炉,焚烧战死的兵卒。
现在天气炎热,尸体很容易腐烂。一旦瘟疫在城中蔓延,广陵城就不攻自破。
焚烧尸体的时候,火焰还能供给铁匠修补兵器,或者生火做饭烧开水。
朱襄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他x的有下十八层地狱的潜质,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伤兵和战死的兵卒陆陆续续运回,城里兵卒上前替补。
这次上前替补的都是蒙着面,看不出长相的老人。
楚军暂时不会来攻击,他们撑住防线,防住零星骚扰。若楚军奇袭,他们就会拼尽全力顶住,让在第一战线休息的青壮兵卒有足够多的应对时机。
他们身上没有多少兵器,只有厚厚的木盾牌,来这里就是送死的。
朱襄选兵卒的时候,年幼年少者不上前线,家中只有一子或一女者最后上前线,其他的男女老弱都会出战。
在第一批抵挡兵锋的人中,就有不少青壮女子。
她们的力气虽然没有男子大,但拿着长矛在竹栅栏后面戳,好歹也能戳死几个人,正好配合拿盾牌和拿弓弩的男性兵卒。
朱襄登记了所有出战兵卒的名字和家人,每天休息时统计还活着的人,剩下的人记战死。
守城不好记斩首战功,争抢人头肯定会发生混乱,朱襄以“守住防线”来记集体功,然后剩下的贡献或者斩首功由蒙恬管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他只负责增加“保底”功劳。
战死者一律奖励粮食、布匹和秦钱若干,送给兵卒提前登记的家人或朋友头上,并不限定一定是家人。
朱襄最大限度地保证他们对死后所获资产分配的意愿。
若是秦人战死,朱襄自己掏腰包,给他们补足最低等爵位会得到的田地和赏金。
他不能像秦王那样直接赐人爵位,但他有钱有地。
朱襄虽然将长平郡食邑的供奉都返还给秦国,但他有很多钱,还很少花钱。
三代秦王最信任的长平君,即使不爱富贵,也不会少了富贵。
虽然秦兵是听命行事,还有战功,一个个跃跃欲试,都对广陵守城战表现积极。但朱襄心里过不去。
秦兵本可以一个都不死的,是他决定要守城,所以这些秦兵才留了下来。
他只是图个虚伪的心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都不仅仅是重赏了。
看着朱襄公亲自为他们编撰兵籍心愿,战前动员不是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词,而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勇猛战斗会获得什么,战后还亲自在伤兵营熬药送水,会为了他们的伤痛和死亡垂泪。
就像是当年的吴起为兵卒吸脓疮一样,兵卒愿意为这样的将领赴死。
何况,朱襄公并非做为兵卒吸脓疮那样夸张的表演。
是的,兵卒都知道那是表演。但将领能为他们表演这一场戏,他们都愿意为将领赴死。
朱襄是实实在在体恤他们的需求,平平淡淡地为他们做力所能及的事,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兵卒们知道,朱襄公不是演戏,他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更让兵卒们感动的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朱襄公赴死,但朱襄公本不用面临这样的险境。
会死的是他们,朱襄公根本不会死。他们这些人和朱襄公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之前对朱襄公的态度很冷漠。
朱襄公不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在战场上赴死而这样做,他们现在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人。
是朱襄公愿意为他们这等毫无地位的庶人,这等被楚国抛弃的楚人赴死啊!
“伯父,你该休息了。”蒙恬再次提醒,“你若生病,广陵定会城破。”
蒙恬看着周围人——不仅是广陵人,还有本是他麾下的秦兵看向朱襄的眼神,惊奇不已。
只是一天不到两个时辰的激战,朱襄公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所有军民的主心骨了吗?
这是何等可怕的带兵天赋!
怪不得武成君敢放心大胆让朱襄公守城!
朱襄道:“我知道,我安排下夜晚的事就去休息。”
现在已经是夏季,江水的温度无论昼夜都比陆地低,所以吹的都是江风。
广陵城筑城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城门处的风一直是从城池往外吹,以防火攻。
不过广陵城附近多水,项燕所驻扎的地方又较远,从城门这里也难以跨越这么宽的距离火攻。
朱襄让人糊了孔明灯,不是为了火攻,而是送信。
他在孔明灯下面绑了画了图写了字的木板,字不多,主要是图。
孔明灯燃尽后,即使燃烧起来,也很难将下面浸水的潮湿木板燃尽。木板一定能被楚军“捕获”。
朱襄此举,一是疑兵之计。
项燕一定在疑惑,政儿和李牧怎么敢让自己守城。秦兵是不是就埋伏在周围?李牧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吴郡?
看见广陵城上空火光点点,飘向他的兵营,他一定会猜测,这是不是他给吴郡秦兵打的暗号,引秦兵来夜袭,惹得项燕惶惶不安,不敢安睡。
再者,图片上都是屠城和内迁的事。
项燕军中民夫和今日冲阵的“炮灰”一定是现抓的,之前带来的民夫可能都在几次攻城和楚人抵抗中死得差不多了。
朱襄要煽动这些人内乱。
最后,朱襄乐观地想,说不定哪个孔明灯就不小心掉到了项燕的粮仓上,又正好遇上一个负责的看守者,把项燕的粮仓烧了呢?
当然,朱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项燕好歹也算个战国名将,不可能连自己的粮仓都守不住。
看到可疑的火光,项燕一定会命令人把火光射下来。
这样浪费项燕的箭,似乎也算一项收获?
朱襄吩咐好之后,就将夜间守城的事交给蒙恬,自己天亮再来换蒙恬。
离开前,朱襄叮嘱道:“不可冒进!我们的目的只是守城待援!”
蒙恬无奈道:“伯父,我知道,不会乱来。”
他虽然气盛,也知道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朱襄公,哪敢乱跑。
朱襄回到临时指挥部后院,蒙头睡觉。
闭上眼后,满目尸山血海,根本睡不着。
但朱襄一声未吭,一直静静地闭上双眼养神。就算睡不着,闭着眼也能让身体休息。
他和广陵人说的至多一月,他自己知道只是一旬。还有九日,他能撑下去。
当夜,焦匀抱着剑,抬头看孔明灯升空。
朱襄公说是孔明灯,一个叫孔明的工匠创造。他们都私下叫它长平灯。
火光升天,唯愿长平。
“焦匀,你也去休息,明日才好护卫朱襄公。”浮丘一身宽袖儒服已经换作了窄袖,背后背着的大弓十分瞩目。
焦匀道:“你休息,我看着。”
浮丘摇头:“晚上只是零星袭击,我来守。明天白日又是苦战,得你来护卫朱襄公。”
焦匀不再推辞:“好。还有一百盏灯未放。”
浮丘道:“交给我。”
浮丘身后还有数十位儒生弟子,皆身背大弓。
军中虽有弓弩手,但普通弓弩手和强弓手完全不同。强弓手需要从小训练,而且营养充足,才有这样的力气。君子六艺包含射箭,浮丘等儒生都能拉动强弓,轮流镇守城墙。
项燕正在点兵,安排夜袭骚扰一事时,有斥候来报,广陵城上飘起奇异火光。
昏昏欲睡的南楚君立刻惊醒,与项燕一同出主帐查看。
他们看到广陵城墙上飘起点点光亮,仿佛夜晚的萤火虫,朝着他们飞来。
若不是这里是战场,这美景简直值得他们拍手称赞。
南楚君见多识广,看到这一幕声音仍旧颤抖:“这是什么?朱襄公的仙术?!”
项燕伸手:“拿我的弓来。”
他满脸不惧,亲手将离他们最近的火光射中。
火光突然增大,而后缓缓飘落。
项燕命人去拾取,捡来一盏燃尽的纸灯。
“灯笼?”项燕疑惑。
灯笼怎么会升到空中?难道真的是仙术?
项燕仔细端详手中灯笼残骸,看到了下面绑着的木牌。
凑着火把的光亮,项燕看出了木牌上的图画,大惊失色,立刻命令:“将灯笼射下,木牌全部销毁,不准私藏,违令者斩!”
虽然不知道灯笼如何能飞入天空,但项燕一看到木牌上面的话,就知道朱襄想做什么。
南楚君却已经无法去思考木牌的作用,只不断惊恐道:“这难道是仙术?真的是仙术?朱襄公真的是仙人?那我们可如何是好!”
项燕打断道:“与楚国为敌,即使是仙人,项某也能斩而杀之!”
听到项燕的话,南楚君立刻道:“好,你去杀!”
项燕:“……”
他真不想和这个叛徒合作!
如果朱襄只是一个“仙人”,他当然敢杀。
项燕转移话题:“朱襄此举,打击我方士气是其次,我担心他是给秦军讯号,引导他们夜袭。加强巡逻!以防偷袭!”
副将问道:“那我们今日夜袭吗?”
项燕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还不断飘来的火光,决定稳一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