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打算逃到长沙郡,在泗水郡只是途经暂住罢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六国之人都被问斩的消息,自然也该接着跑路了。
黄石公掂着手中的钱袋,又看着张良毫不留恋远去的背影,头上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眼看着张良就要走远了,黄石公这才反应过来,快走几步追了上去,扯住了张良的袖子,“哎哎,年轻人,你别着急走啊。”
“老夫看你骨骼惊奇,天资聪颖,正好老夫这里有一卷《太公兵法》,等老夫考察过你的诚心之后就传授给你如何?”
黄石公说的天花乱坠,看起来真的很像一个江湖骗子。
张良看在他和范增年纪差不多的份上没有直接甩袖走人,而是礼貌又不失疏离地推开黄石公的手。
“多谢您的好意,我家中有事先走了。”话都没说完,张良就推开了黄石公,头也不回的就要走。
不是吧,自己看好的徒弟这就要跑了?
黄石公又拦下张良,直接掏出了一本《太公兵法》,说的天花乱坠:“这可是周朝的帝王师姜太公留下来的兵书,其中不仅有兵法,还有某侧,还有治国之术,你若是学成了,就可以做帝王的老师了。”
张良闻言却只是苦涩一笑:“就算此书当真是姜太公留下的兵书我也用不到了。张良已经是无根之人,这天下尽归于秦,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饶是张良,在连番的打击之下也难免心灰意冷。
他想要复韩,可韩王室已经都死干净了,他纵是姜太公再生,也没法复韩了啊。
黄石公一愣,轻“咦”了一声,指尖微微掐动,面色变换了些许。
“几十年没出世这世道变得真快……”黄石公轻声嘀咕了一下,面色却放松了下来,他拍拍张良的肩膀。
“子房,别太灰心丧气,老夫看你面相,还是有封侯拜相的机会的,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住。”
张良还没来得及诧异,那黄石公却生怕张良不要一样把手中的《太公兵法》往张良手中一塞然后腿脚十分利索地就跑了。
仿佛跑慢了张良就要反悔一样。
“老丈,您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日后我也好上门拜见您!”张良只来得及问这么一句。
黄石公只是潇洒地挥了挥手,“十三年之后,你可以到济北谷城山下寻我,那块最大的黄石头,就是我了!”
张良又追了几步,没有追上才无奈反悔。
看着手中的《太公兵法》,张良抱着看看也不吃亏的心思翻开了一页,可迅速就被吸引了进去,忍不住直接站在桥边摸出一根蜡烛点燃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是半个夜晚,直到天色渐亮,蜡烛燃尽,早晨背着扁担卖饼子的小贩路过张良身边,张良的心神才被从书中拉出来。
张良心中难免激动,揣着《太公兵法》一路脚步不停地返回了自己歇脚的地方。
到了小院,老仆已经早起备饭了,他看着自己一夜未归的家主,下意识问了一嘴。
张良便只说了一下自己路上遇到一个老者,老者赠了自己一卷书。
老者的玄奇来历和书的内容却是一字未提。
吃过了饭,张良便带着老仆上了马车接着往南方跑路。
天气不冷不热,张良又一夜未睡,看着看着书竟然直接在马车上睡着了。
再次醒来,马车中已经昏暗了,张良揉了揉眼睛,舒展了一下腰肢,撩开窗帘,果然天色已经昏黑了。
“先到下一个县停一晚吧。”张良也有些饿了,出声吩咐老仆。
只是半刻都没有老仆的声音。
张良眉毛一皱,察觉到了不对,他想要摸剑,却只摸了个空。
“你的东西和仆人都在前面的那辆马车上。”
车厢外传来了一道十分冷淡的女声。
听到记忆中熟悉的声音,张良心里一咯噔,迅速撩起车帘,果然驾车的变成了他许久未见面的熟人。
“溪,嬴不息竟然将你派过来了。”张良看到熟悉的面瘫脸溪,苦涩一笑。
溪淡淡瞥了张良一眼:“你的弟弟已经在咸阳了。”
张良正想要逃跑的心思一顿,他平平静静看了溪一眼。
“这算是威胁?”
“你觉得算那就算吧。”溪耸耸肩,“还有,若是你还是一心逃跑,你逃跑一次,韩地就会有一千黔首被迁去修长城,你若是愿意看到韩地民不聊生,你大可以逃跑试一试。”
张良下意识反驳:“不息不是不顾黔首死活的人……”
“我家主君的生父是。”溪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挑,“我家主君的父亲是始皇帝。”
张良哑口无言。
的确,赵不息不一定会无缘无故迁怒黔首,可嬴政绝对能做出来迁怒韩地黔首的事情。
张良心知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
就算他当真能不顾自己亲弟和韩地黔首的死活,可若是韩地黔首当真因为他逃跑而受苦,那日后他也别再妄想能复韩了,韩地的黔首只会视他为仇敌。
过了许久,张良才又冷不防开口:“是我家的老仆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吧。”
溪知道张良想问什么。
“你家老仆有子有女,他的儿媳上月刚给他生了一个小孙孙,如今还在喝奶。”
张良苦涩道:“难怪。”
他带着老仆跑了,可老仆并不像他一般孑然一身想跑就跑,若是家人被赵不息拿捏着,那老仆背叛他选择家人就不出奇了。
而后张良无论再问溪什么东西溪都不再开口说话了,只是一心一意地驾驶马车。
白日赶路,夜晚就住在秦朝的官方驿站中。
赵不息将溪派过来就是为了防范张良的能为帝者师的三寸不烂之舌,张良有纵横家的口舌之利,又有天下间数一数二好用的脑子,还是有名的能跑,换其他人押送张良赵不息都不放心,唯有溪,赵不息肯定就算张良说破了天,溪也不会多听一句的。
又十日,溪终于押送着张良到了公主府。
赵不息的公主府一期已经修建好了,整个公主府的建造分为三期,第一期先建好了让她带来的门客们住进来,剩下两期再慢慢建造。
得到了消息的赵不息早就在厅中等着张良来了。
张良抱着必死之心走入了大厅,大厅之中坐在首位的赵不息却并不如张良所想的一样对他大发雷霆,而是从他一进来就笑得露出两排白牙,眉飞色舞。
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汉初三杰最后一个ssr终于到手了,而且讨厌的韩王室也不再是阻碍了,赵不息顿时叉着腰得意起来。
她直接从首位上跑下来,绕着张良转了两圈,上下看看,然后叉着腰哈哈大笑:“桀桀桀,张良啊张良,你终于还是落到我手中了!”
这个笑也太像反派了吧!
张良的脸色顿时从英勇赴义变成了无奈。
对着扯着他袍子上下乱看,还是个小孩心性的赵不息,张良悲哀的发现他竟然一点都严肃不起来。
“公主已经权势滔天,又何必在意小小的一个张良呢?”
赵不息伸出手摇了摇手指:“子房可不要小看自己。”
“在我看来,子房有姜尚那样的才能,我又如何能明知子房才华而放心让子房逃走呢?子房在外,我坐卧难安啊。”
赵不息笑了笑。
张良面色复杂轻叹。
没想到到头来,韩王室不看重他的才华,六国之人不认可他的才华,最看重他的才华的,却是他的敌人。
就是不知是他之祸,还是他之幸啊。!
第160章
张良一时间心情复杂,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自己被敌人抓住的苦闷多些还是被敌人赏识的感慨多些。
“公主应当知道,我是六国旧人,绝不会再为公主所用的。”
赵不息歪歪头:“秦朝朝堂上一大半的大臣都是先前的六国之人啊,廷尉李斯先前就是楚国上蔡人,现在不也快做到丞相了?”
秦国本身就是有名的自己不生产大才,只是大才的搬运工,秦国自商鞅到范雎到李斯,都是其他六国入秦之人,尤其是魏国,单单是国相都给秦国送了三个,商鞅、张仪、范雎,都是魏国人。
张良被堵的没话可说了。
“强扭的瓜不甜,公主强行将良拘到此处,良也不愿背弃自己的意愿为秦效力。”张良后退一步,举袖道。
赵不息眉毛一皱,叉着腰:“强扭的瓜不甜那也是我的瓜,不强扭我连不甜的瓜也没有!”
“哼哼,我告诉你吧,这个门客,你想当就当,不想当也得当。”
赵不息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反正就算我不能拥有你,那也不能让你逃窜在外。要不然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门客,日后封侯拜相,还能光复你张家,要不然你就老死在公主府,我给你养老送终!”
张良无奈,可看着赵不息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又生不起气来,只能无奈道:“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我爹是暴君,我就是暴君的女儿,未来的小秦二世,秦二世当然不讲理了,谁家皇帝还要讲道理的?我告诉你,我就是王法。”
赵不息得意洋洋,“你就算是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公主府救你的!”
张良沉默着看着赵不息:“你果然还是不甘心只做一个公主啊……你这么告诉我,就不怕我告密吗?”
“你是六国余孽,我是秦朝公主,你能和谁告密?谁难道会相信一个六国余孽告密说秦朝公主想造秦朝的反吗?”赵不息狡黠的看着张良。
“而且就算我不说,难道你猜不出来吗?以子房之智,恐怕早就猜到我的野心了吧。”
看着赵不息满是狡黠的脸,张良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下午,赵不息抱着琴来送给他,那时候赵不息就是这么笑眯眯的。张良轻叹一声,他倒是宁愿赵不息上来就对他严刑拷打或者唾骂一番。
可偏偏赵不息对他还是这么亲近,连威胁也透露着温和。
仿佛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和自己依然是知己好友,明主贤臣。
可张良知道有些东西就是回不去了,就如同他抛入溪水中的琴一般,再也寻不回来了,就算是找回来,那也是一把被水泡坏而再也弹不响的破琴。
张良低声叹道:“公主送我的那把琴已经被我抛入水中,再难寻回,公主与我的情谊也如那琴笛一般,再难有合奏的那一日。良虽有幸得公主看重,却如那被抛入水中的琴一般……啊哈?”
张良惊愕的看着面前那完好无损的琴。
他不是已经将它扔到水中了吗?张良不信邪地把琴翻过来,那代表他身份的“良”字刻章还完好的篆刻在琴底。
的确就是他的琴。
刚把琴从自己身后掏出来的赵不息得意地冲着张良挑眉。
“唉?子房刚才说什么?”赵不息掏掏耳朵,“琴在此,笛也在此,你我的情谊也没什么改变嘛。”
“这把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