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我不同意!”傅归荑冷下脸,十分抗拒傅归宜的提议:“裴璟会杀了阿意的。”
傅归宜早料到她会拒绝,提出另一个方案:“若你不同意让邓意来做这个假新郎, 我再找一个也无妨。”
傅归荑摇头:“无论是谁,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哥哥想要她假装成亲, 杜绝裴璟要娶她的念想。傅归荑觉得这法子实在是太过冒险, 且不说她不想牵扯无关之人, 裴璟也绝不是那种遵守世俗礼法的良善君子。
她怕反倒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
“不如,我走吧。”傅归荑眼底坚决:“躲起来, 躲个十年八年,他会忘记我的。”
傅归宜急切道:“不行!咱们好不容易一家团圆,我怎么可能看着我们再一次分离。”
“阿荑, 我不想你整天活得提心吊胆的,我要你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人眼里。你不再是镇南王世子, 是镇南王的嫡小姐。”
傅归荑眼眸微动, 若是可以,她怎么会不想与家人相守。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傅归宜看出他妹妹态度松动, 继续加了一把火:“我向你保证, 假新郎绝对性命无碍。我有一块丹书铁券, 保下他绰绰有余。”
傅归荑眼眸微张,表情动容。
这玩意有多珍贵,多难得她心里清楚,哥哥用十年的生死一线换来的东西, 竟然轻易为她用了出去,只为换一个能与家人在一起的机会。
“我也有。”傅归荑舍不得他用。
“你的在父亲面前过了明路, 不好动。”傅归宜考虑得很周全:“我会私下去找裴璟, 他这人虽然心狠手辣, 更谈不上谦谦君子,但唯有一点值得称赞,他是守诺之人。”
傅归荑微怔,原来哥哥一直记得要帮她瞒住父母,自己与裴璟的关系。
心里蓦地热意上涌,冲至鼻尖,喉头尝到了些酸意。
哥哥真好。
傅归荑面不改色,嗓音却略有几分哑:“我去问问邓意,若是他愿意,一切听从哥哥安排。”
傅归宜眉眼一弯,掩藏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凶光。
邓意,他只能同意。
傅归宜思来想去,他是最好的人选,邓意本身知道傅归荑的真实身份,又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绝对不会被裴璟收买或者威胁。
两人日久生情,傅归荑会嫁给他顺理成章,况且镇南王夫妇也乐见此事。
所有人都同意,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
傅归宜非常了解裴璟,能挡住他的从来不是什么世俗礼法,而是傅归荑本身。
只有他认为傅归荑是真心想嫁给邓意,再加上其他的约束,裴璟才有可能放手。
至于邓意本人的意愿,傅归宜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心甘情愿地做这件事,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和裴璟一样,都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只是傅归宜没想到,邓意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阿意,你要考虑清楚。虽然哥哥说你不会有性命危险,但难保裴璟没有后手,对你……”傅归荑劝邓意三思,她甚至希望他拒绝。
她与邓意从小一起长大,他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自己对哥哥的渴望。
邓意眼神坚定:“世子、不,是小姐,你不用再劝我,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傅归荑感动得眼尾泛红,张开柔嫩的唇瓣喃喃道:“阿意……”
傅归宜受不了地假咳一声,看向邓意的目光暗含警告:“是假成亲,怎么搞得跟真的一样。”
邓意眼皮一压,装作没听见。
傅归荑的泪意瞬间消散,登时闹了个大红脸,羞恼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他的话怎么好像在说自己很想成亲似的。
“那我们要什么时候成亲。”邓意打破尴尬的氛围,出声问。
傅归宜眉头一挑,“不急,看戏的人还没来,咱们先把台子搭好。”
*
南陵皇宫。
裴璟打开秦平归传回来的信冷笑着。
下一个更好。
他这是明晃晃地宣战。
若不是自己已经发现端倪,恐怕还要被他这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裴璟抬头望向西面,此时正值黄昏,落日余晖透过隔窗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双眸里闪动着择人而噬的凶光。
赵清悚然一惊,秦大人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惹得太子殿下大动肝火。
“天黑了。”裴璟幽幽叹了一声。
往日他最害怕天黑,天一黑他就要回到空旷冷寂的房间里,守着永远不会再有回应的罐子。
他不回去,怕傅归荑觉得孤单。
他回去了,孤单的人变成了他。
裴璟闭上眼掩面仰头靠在盘龙雕花的红木椅上,深吸一口气。
半晌,他猛地睁开双目,同时直立上半身,不疾不徐寒声道:“传季明雪,点齐一千追云骑,明日一早随孤离京。”
赵清啊了一声,惶然无措问:“去、去哪里?”
裴璟站起身,神色淡淡不辨喜怒,绕过书桌往外走。
“苍云九州,镇南王府。”
季明雪骑在马上,茫然地跟在面容冷峻的裴璟旁边。
他昨夜接到急令,勒令他带齐人马,每个人都配上威力最强的连弩,只等城门一开便远赴西南。
“太子殿下,”季明雪忍不住好奇问:“咱们是去哪里?”
他没有听说哪里有战事,况且他们这一千人急行而出,没有辎重粮草,亦没有斥候步兵,领头人仅有太子和他。
平日里与太子殿下形影不离的赵清不在,他环顾四周,也没有看见暗卫的影子。
“去迎亲。”
裴璟嘴角紧抿,目光沉沉,视线如同簇簇烈火,又似锵锵寒冰。
扬手一挥鞭,破开清晨雾。
季明雪仓皇跟在后面,脸上大惊失色。
这架势哪里是迎亲,说是屠城更妥当些。
一千人的队伍有序排成一条银线,犹如一把锋利的箭,直插苍云九州而去。
日光熹微,月色姣姣,寒星闪烁,暮雨潇潇,大雪飞扬。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裴璟和他身后的追云骑前进的步伐。
马蹄嗒嗒,连绵不绝。
*
“什么,这么急?”镇南王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跪在他面前的邓意,嘴里骂骂咧咧:“她才恢复身份不到一个月,你们就要成亲?!”
邓意小鸡啄米般点头:“请王爷成全,我一定会好好对大小姐,绝不敢辜负她。”
镇安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一时没缓过神,这也太突然了,总觉得像是在遮掩什么事似的。
“我要想一想,”镇南王口气很差:“你先出去。”
另一厢,王妃也很诧异。
“怎么忽然想嫁给邓意?”她比自家夫君更懂小女儿家的情思,这么多年来阿荑分明只把邓意当作亲人,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男女之情。
当初去南陵皇宫前,镇南王本想与阿荑挑明,若是找不回阿宜便让邓意入赘,他百年后将爵位封地传给他们的孩子。
王妃按下镇南王的心思,她的女儿本就为了镇南王府委屈了这么多年,现如今还要赔上自己的婚事,她怎么可能同意。
两人无法达成一致意见,最后怕夫人的镇安王只敢隐晦地试探了下邓意的口风。
他也存了私心,若是邓意对女儿有意,这次南陵之行必定会尽心尽力地护住傅归荑。
“因为……因为阿意很好。”傅归荑一脸认真:“他陪我冒险深入南陵皇宫,还为了帮我找哥哥弹尽力竭,我生病的时候也是他不眠不休地照顾我,在我找哥哥快要绝望的时候也是阿意一直鼓励我……”
王妃伸出两指轻压傅归荑的唇,阻止她继续往下说:“阿意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好不好我心里有数,我问的是你嫁给他,是因为爱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傅归荑望着母亲澄澈洞悉人心的眼睛,嘴里那句“因为爱”卡在喉咙里。
世人只知道当初裴璟发动对北蛮的全面攻击时,镇南王第一个响应,率先投诚,故而在战后论功行赏赢得了最丰厚的土地,羡慕他眼光好。
殊不知这背后最大的推动力便是她的母亲。当年她极力游说父亲加入南陵,父亲听从母亲建议主动与裴璟见面,一番长谈后决定帮他攻打北蛮。
傅归荑不想欺骗母亲,垂眸含糊道:“我是真心想嫁给阿意的。”
王妃知道自己的女儿看上去不声不响,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实则十分有自己的主意,她决定要做的事情谁也劝不了。
当年女扮男装当傅归宜便是如此。
“好,只要你不是被迫的,我都随你。”
傅归荑眼眸酸涩,抬眼怔怔看着镇南王妃,怔怔道:“母亲……”
她的母亲永远都不会说任何责怪她的话,当年她以为是一种无声的冷漠敷衍,如今才惊觉是她包容的爱。
“怎么红眼了,”王妃抱住傅归荑,故意打趣她:“我发现你从南陵后回来变了很多。”
“变了?”傅归荑抽了抽鼻子,不解地问。
“变得会表露真实的情绪。”王妃心疼地抚上她的后脊:“从前你无论是摔倒了,还是受伤了,从来不肯露出一丝脆弱。脸上永远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像隔了一层纱似的。”
“我有时候都分不清,你到底是扮做你哥哥,还是你真的认为自己就是他。有段时间我和你父亲吓得不行,又不敢跟你挑明。”
傅归荑心里一紧,身体僵了片刻,她把头搭在王妃的肩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母亲,我现在很清楚我是谁,不用担心。”
王妃在傅归荑靠过来的时候,心软成一团棉絮。
别人家的小孩生来就会向父母撒娇,她的女儿从小格外懂事,从来不哭不闹,更别说会提什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