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凭什么不走
“还有哥哥呢!”
“哥哥怎么带走呢?”
谢念音哇一声哭了出来, 陆子期把妹妹揽入怀中,终于又觉这日光并没有那么冷。
春阳下,陆子期抽出小姑娘衣袋里的帕子, 轻轻给她擦着泪,慢慢道:“音音不哭,先去看看是不是你的家里人。”
然后,总有法子。陆子期的目光黑而深, 垂下的一只手攥得很紧,总有法子。
橘墨已经用茶壶里的热水把另一张帕子打湿,递了上来,陆子期又给音音擦了一遍小脸,旁边橘墨赶紧拿来一个精致镂花小方盒递过去,是给音音擦脸的油油, 带着淡淡的花香。每次擦完, 音音都会凑到哥哥那里,让哥哥闻一闻她香不香,是不是像天上的小仙女一样香。
今天她却像个小木偶一样, 任凭橘墨给她抹脸。旁边哥哥说一句, 她就点点头。哥哥要给擦脸, 她就乖乖把脸伸过去。
她胡乱的脑子,一个可怕的念头蹿了出来:如果小舅舅没来呢, 如果是珍珍娘亲寻到她了呢.....
谢念音手脚发凉。
陆子期把她两只小手笼在自己的大手里, 春天的阳光笼着音音白生生的小脸,陆子期能清清楚楚看到妹妹每一点情绪变化。
“音音。”
小姑娘抬头,哥哥不让哭她就不哭, 但是大眼睛里却始终蓄着泪, 好像不清楚前方等待她的到底是什么, 含泪的眼睛茫然看过来。
陆子期稍稍用力捏了捏音音慢慢回温的小肉手,音音好像才找回魂,瞧着哥哥,眼里的泪好似花上的露珠颤了颤,让人生怕它一不小心就会滚落下来,跌碎了。
陆子期蹲身看着身前孩子,握着她的小手,一字一句道:“音音放心,哥哥总有法子陪着音音的。”
“真的吗?”音音的声音都好似带了泪。
陆子期笑了下:“你还不知道哥哥有多厉害?”陆子期一边伸手帮音音理理衣服,一边仔细盘算着各种可能,盘算着每一种可能的应对。
这次音音真的破涕为笑了:“哥哥最厉害了,都快赶上小舅舅了!”
陆子期正轻轻理衣的手一顿,最后一扯音音的穿花彩蝶小夹袄,瞧着她:“挺好的,让钟大娘给你加件外衣,就可以直接见客了。”
说着陆子期要起身,旁边的串儿赶忙去喊人,音音却没有松开哥哥的手。
陆子期垂眸对上小姑娘水汪汪黑溜溜的眼睛。
音音用力攥着哥哥的手指:“哥哥保证?”
陆子期笑了:“哥哥保证。”
音音也跟着一笑,松开了手,跟着钟大娘往房里去换衣了。陆子期看着妹妹乖巧听话的背影,那么小小一个人。日光下,他低了低头,总有法子的。
这才吩咐清晖院的人备茶点待贵客,钱多一接到少爷吩咐就朝花园旁的待客厅去了。
此时陆夫人那边,紧张程度比清晖院这边也不差什么。陆珊珊坐在母亲身边,想到很快这个给他们全家添堵的谢念音就要滚回自己家了,小姑娘一双随了母亲的漂亮眼睛兴奋得发光,她已经想到下一次学屋里再遇到赵红英,只剩下对方一个人可怜兮兮坐在那里,这次就是赵红英求她,她也绝不会再带赵红英玩!
到时候谁也不跟赵红英玩,她倒要看看赵红英还敢跟她哼。
旁边奶娘不知是自己心里真这么想,还是只为了讨好陆夫人,低声念佛:“天神菩萨保佑,把这外来之人带走吧,搅得家宅不宁啊!”
陆家好些人都见到了来寻人的管家婆子一行人,花木旁廊檐下当时不少人都抄着手看,看得好些媳妇婆子撇嘴咂舌,这体面!
为首的婆子微微昂着下巴,努力压着步子,才能压住迫切的心,不至于在外人面前丢了主家的体面。自打小小姐走丢了,她家夫人哭得眼睛都扣喽了,想到小小姐不知流落到哪里,那样一个水晶一样的小人不知落在什么人手上,别说当娘的,就是她都觉得好像被人摘了心肝一样。
整整找了一年,也有好些地方都说见到这么一个孩子,可哪次都是无功而返。这次,再不是的话.....也许她真要劝着夫人,这就是命,夫人也该打点起精神,再要一个才是正经。
刘氏本想缩回陆夫人院子不出来的,但想着丰厚的赏,她还是跟着来寻人的管家嬷嬷过来了,在清晖院外停了,干笑道:“我就在院门口守着,您请进去”。
清晖院,她是不敢进的。瞧着寻人的都进去了,刘氏往前想听一听动静,看门的小子突然呸了一口,跟旁边人道:“吃咸了,今儿这嗓子怎么都不自在!”
刘氏穿得可是好衣裳,忙闪开,口里骂了两声,可那看门小子鬼精灵一样满嘴好话直说自己该打没长眼,末了问:“我们少爷就在厅上呢,小子给您通报一声?”
本来还要再骂这个不长眼的,一听这话,刘氏当即歇了声,不敢停在这了。
看门小厮转身冲着另一个看门的伙伴挤了挤眼睛,得意地笑了。
婆子进了清晖院,清晖院所有人都无声立在一旁,看着这个婆子,看着她被引入正厅。
正厅里,串儿觉得自己简直快喘不上来气了,橘墨更是紧张得脸色都白了,两只手攥得跟小石头一样。就连钟大娘,刚刚给音音换衣服的时候都差点扣不上最上头那颗扣子。
好像只有他们的大少爷还能稳稳当当地坐着,摩挲着茶杯,面色始终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什么。
婆子一迈入正厅,坐在陆子期旁边的谢念音转头看过去。
不知多少目光交错。
陆子期同样转头看过去,平静的视线却好像要看入人的骨头,紧紧盯着婆子的反应。然后,不动声色地,陆子期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口渴得很,手边的茶原来已经凉了。
门口,始终一身骄傲的婆子,看清谢念音的脸后,只觉得自己膝盖都要软了,站不住,全靠旁边小丫头一扶,她才能体面地站着,可泪已经不受控制掉了下来。
又不是啊!
这次那颗小小的点在颈侧的痣是真的,位置也是对的,可——不是他们小小姐啊!
婆子觉得心肝肺腑都疼,面上无泪,只是人都站不住了,眼却还直愣愣瞅着谢念音,心里千般情绪后只余下一个:也不知她家丢的小小姐能不能有这样好命,遇到一个善心人家,也能在一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穿暖吃饱。
明明婆子被扶住还好好站着,可音音却觉得对方好像抖得快散架了。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孙嬷嬷,好多时候,孙嬷嬷就是这样笔直地站着,用力得音音总担心孙嬷嬷会突然散架。
她偷偷问嬷嬷是不是难受极了,嬷嬷抱着她,跟她说:“我的小小姐呀,再难过,在外人面前都得撑住了。”“尤其是在在那些想看你笑话的人面前,决不能软了。”
如果说那个一重一重的大院子里还有谁是音音舍不得的,就是孙嬷嬷了。
音音起身,被丫头扶着从阔椅上下来。
努力撑着体面的婆子就觉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攥住了她干瘦的老手,她有些模糊的视线看着这个小姑娘,身子轻轻抖着。
小姑娘说:“嬷嬷,你难过就哭出来吧,我们院子里没有坏人,没有想看嬷嬷笑话的人。”
想着始终微微颤着站直的孙嬷嬷,音音声音里有了哭腔,她拉着这个嬷嬷的手说:“在这里不怕的,不怕的,嬷嬷。”
婆子再也控不住,泪水都下来了,顺着脸上的皱纹横流。
音音忍不住也跟着哭,原来孙嬷嬷要是能哭出来是这样的呀,她们脸上都愁得皱皱了,那眼泪就沿着皱皱走。
婆子握着帕子捂着脸,终于哭出了那句:“我的小小姐呀,你到底在哪里呀,你可疼死我们了!”
陆子期抬了抬手,旁边俱都悲凄跟着掉泪的丫头才醒悟,赶忙端过来一把圈椅放在这个上了年纪的婆子身后,看着婆子哭软在圈椅里。
清晖院的人本来为着小姐能够留下来高兴,但此时看着寻人的婆子,一个个都跟着难受得不行。就是钱多,虽不像丫头子跟着掉泪,也狠狠跺了跺脚,咒骂道:“那些狗娘养的就该被砍脑壳的拐子!”
此时清晖院外,一处被花木掩映的不起眼墙边,等得腿都麻了的刘氏终于听到清晖院里有了动静,提着上好绸缎提花裙角,贴到了清晖院院墙上,仔细听,只听里面呜呜咽咽哭声一片,这是成了!再错不了!
刘氏满脸放光,一拍巴掌,这就成了!都顾不上心疼自己上好布料的裙子,恨不得直接转个圈,这件事成了,她还在乎这一件两件裙子,做裙子打头面,要多少没有!
顾不得地上草木刮着裙子,也顾不上清晖院门口那个不长眼的猴崽子,刘氏匆匆往清晖院门里望了一眼:一眼就看到出来端茶的那个眼熟大丫头,眼圈红的呦!
刘氏转身就噔噔噔往陆夫人院子里去呀,脚上跟安了弹簧一样,那个轻快。
陆夫人院子里正等着信呢,他们派出去打听的人还没传来信,先看到跟着办事的刘氏回来了,一看刘氏这脸,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一时间清晖院里又是换茶又是上点心,明明年都过去两个月了,这里热闹得还跟过年一样。
“嫂子确定了?”陆夫人欢喜得看着刘氏。
“那还能不确定!姑奶奶这会儿让人去看看,清晖院里的人一个个都跟没了娘一样,那眼睛红得!有那不顶事的小丫头子,蹲在墙根捂着帕子哇哇哭!”刘氏说着就笑了,就不说小姑子这边了,就是这寻人的一家,那可是五百两银子呀!
五百两,想当年那个豆腐坊一个月忙活下来能存下五两银子都是生意顶顶好的时候。市井一般人家,五百两够他们过上——,刘氏早跟丈夫算过不知多少回了,够一般人家过上至少二十年的!
二十年,她就这么跑了跑,就到手了!人呐,还得靠心眼,死卖力气的都是穷鬼,这些年她可算是活明白了。
陆夫人可放心了,这才想到来寻亲的人家:“就是真没想到,这野丫头还挺有来头。”只听下面的人说,看样子还真是个大小姐,恐怕将来排场比她女儿还大,想到这里陆夫人难免不舒服。
“嗐!以后天南海北的,咱们管她呢!说句不好听的,大小姐都能丢,谁知道家里什么个情形,谁知道以后怎么着呢!”刘氏两句话就让陆夫人更畅快了,很是大度道:“只盼着她家里能对这孩子上心些吧。”
姑嫂两人相视一笑,都是说不出的痛快。
一个心里眼里都是五百两,再看看眼前小姑子,这一趟小姑子这里还不知拿出多少呢!一个已经开始盘算小的弄出去了,这个大的该怎么弄了。无论如何,开年就顺当,还怕以后不顺嘛!
哪知道,等陆夫人派出去盯梢的人回来,回说寻人的已经坐上马车走了,说是直接就坐马车再转船回南边了,一天也不留。
陆夫人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这么急?”她还以为凭着清晖院那边稀罕的劲儿,怎么都得拖上十天半个月呢,想到这里陆夫人放下了茶杯,眼睛微微发亮:“那丫头那些东西这是都不带走?”
清晖院那头可给那丫头置办了不少东西,这是看着捡来的妹妹不牢靠,连东西都不给带着了?想到这里陆夫人忍不住笑了,能理解,那东西可都是好东西,毕竟妹妹是假的,东西可都是真的——,陆夫人抚了抚胸口,舒坦,哪儿哪儿都舒坦。可见前几天请的大夫开的方子才对,她是胸也不闷了,头也不晕了。
来人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好像,那边那位小的没跟着走。”自打上次有人称呼错了挨了打,陆夫人这边的下人再也不敢称小姐了。
才觉得胸不闷了的陆夫人就觉得胸口一闷,“噗”一口茶喷出来,陆夫人不可思议:“家里人都雇车上路了,她还不跟着走?那她什么时候走!”
怎么,来寻人,寻到了自己转头走了,还有这样的?
“莫不是那边强留下来?”刘氏小心道,这个大少爷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呀。
“他敢!”陆夫人觉得胸口堵得很,好不容易能送走那个小的,要是这样都能被清晖院的留下来,那真是——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一时间弄不过前头死的留下的儿子,那大富大贵人家也弄不过?还说派头多大,这么不顶事,连他们陆家都不如,她就说那个野丫头怎么可能是多大户人家出来的!
陆夫人把杯子往案上一摔,起身就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人家都寻来了,凭什么还不走!”那小的霍霍的东西可都是她女儿的嫁妆、儿子的钱财,就是再没处使,给她娘家人不好嘛,全给一个野丫头了,但凡是个人能忍!更别说还是个扫把星进了门,除了添堵就是给人添堵!
旁边的陆珊珊听明白谢念音居然没走,点心也不吃了,气得张开嘴就哭,跟着娘亲也要去,凭什么不走,凭什么还赖在她家!
第31章 “我觉得哥哥在想坏主意。”
陆夫人再也顾不得常年身子不好的做派, 走得飞快,头脑都比平时清醒得多。一边吩咐人赶紧先把来寻亲的拦下,另一边使人寻陆老爷。
她才不管清晖院里到底做什么妖, 她绝不容许这个野丫头再留下来碍她闺女的眼,败坏陆家的钱财,在她这个当家夫人面前一次次作妖添堵!
不管是接到吩咐要拦人的还是寻老爷的,都被柳眉倒竖的陆夫人吓到了, 那是一点不敢耽误,利索极了。来寻亲的还没拦住,但陆老爷被麻利地给寻到了。
清晖院门前陆夫人正带着人焦急地张望,果然看到自家老爷面色十分不好地回来了。
陆老爷冷声呵斥:“胡闹!”
陆夫人忙迎上前,嘴里焦急道:“可不是胡闹嘛!论理不该是我这个当后娘的说这个话,可是咱们大少爷真的是一次比一次过分了, 如今人家都寻上门了, 大少爷居然还能强留,对方可是官家人!大公子这就是要作祸——”
眼看要扶住陆老爷的手却被对方一把甩开,陆夫人后头滔滔的话被这莫名的一甩给噎住了, 她极美的眼睛瞪圆了。
陆老爷看着她, 一字一顿道:“你, 胡闹!我是不是说过,不要再找清晖院的麻烦!”
陆夫人怎么都没想到这么大的事儿, 陆老爷居然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这个, 她的眼睛霎时间蒙上了雾气,委屈地看着陆老爷。
此时清晖院里陆子期领着谢念音出来了。
音音一看陆夫人,赶紧让自己同样极美的大眼睛也同样蒙上了雾气, 速度快得陆子期一时间都说不出话了。
小姑娘同样委委屈屈看着陆老爷, 女孩的声音都发颤了:“陆老爷, 陆夫人是不喜欢音音吗?陆夫人是要撵音音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