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感激,周湘云凭着原主的记忆,从中拣了两件城里事说,声情并茂,无不夸张,不过没人计较,本就图个新鲜热闹,谁管你几句真几句假。
周湘云随便一句话,哄得老一辈眉开眼笑,年轻一辈想让周湘云帮忙也不敢开这个口,如此一来,周湘云乐得轻松自在,动动嘴皮子就能捞到杀猪菜吃。
杀猪场地那边,一米多的大铁锅已经支好,火也越烧越旺,锅里的水很快冒起了热气,周战山穿着战袍,筒靴和皮围裙,眉头紧皱地蹲边上抽着纸烟,吞烟吐雾间,看到锅里的热水煮开了,再看看肉架也搭好,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屁股扔进火堆,拍手站起,中气十足地发号施令:“抅猪!”
周湘华拿着大喇叭大喊村里专门负责养猪的郝知青,“郝岩年同志,要抅猪了,过来搭把手!”
周湘云惊讶地转过头,郝岩年?原主的初恋对象?他怎么也在这儿?
原主结婚前,处过一个对象,也叫郝岩年,两人一块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高中毕业后,郝岩年听从他妈安排进了棉纺厂的宣传科,原本跟原主商量好了,等他工作两年攒够钱就结婚,谁想半路杀出个顾何。
郝岩年接受不了初恋移情别恋,在原主跟顾何结婚那天离家出走,听说去了藏区支教,三年多没回过家,没跟家里人联系,他爹他妈都以为他出了事,对原主恨得牙痒痒,谁想到人家跑来曾家村喂大肥猪了!
周湘云探头,穿过人群,远远看到个男同志,气质明显不同于旁人,戴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从头到脚写着:我不是养猪的我是教书的。
郝岩年也看到了周湘云,一副大白天活见鬼不敢相信的表情,要不是旁边人推他,他可能会把眼镜摘下来擦擦重新看会儿。
周湘云继续跟老一辈唠家常,仿佛什么事儿没发生。
听到抅猪,跑远的孩子们呼啦啦地围过来,其中就有被李春花强行送回去的周宇,周宇看到依偎在周湘云身边的小苗苗,激动地两眼冒泡,张开双手,边跑边喊:“苗苗!”
“小五哥哥!”小苗苗热情回应,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朝周宇跑去。
兄妹俩成功会师,紧紧地抱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多久没见,其实昨儿个周宇才偷偷去他奶家给小苗苗送糖吃。
“苗苗想不想哥哥?”周宇大声问。
小苗苗有力点点脑袋,这些日子在周家吃得不错,小脸肉乎了一圈,婴儿肥微颤,看着好软超q~
羡慕周宇有这么可爱软萌的妹妹,周宇骄傲地翘起小尾巴,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揪住他的后脖领,将他拎走。
事发突然,周宇没反应过来,小苗苗也是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哥的位置就被一个笑得很欠揍的大哥哥占据了。
周伟身高腿长,蹲地上跟小苗苗打招呼:“小豆芽,好久不见,想死大表哥了,快让大表哥抱抱。”
小豆芽?小苗苗想起来了,是那个她没答应就摸她小揪揪的坏雀雀,坏雀雀还喊她小鳖孙!
小苗苗小手一揣,别过脸去,气鼓鼓道:“苗苗才不要喊你。”
“不要喊我什么?”周伟套路她。
小苗苗实诚,“大表哥!”
周伟欢天喜地唉了声,脸上骤然露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小苗苗这才回过味来,气得小脸通红,转身朝周宇跑去,周伟伸手将人拦腰抱起,举高高。
小身子突然腾空,失重感带来的刺激,让小苗苗把自己还在生气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周伟乘胜追击,将小苗苗往上抛了两下,小苗苗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小姑,我带苗苗去那边玩了。”周伟哄好小苗苗,将人放到肩头,跟周湘云打了声招呼,架着小苗苗往杀猪场地走。
周伟作为孩子王,不管去哪儿做什么,身后免不了小弟一堆,小苗苗扶住周伟的脑袋坐稳后,回头望了眼,大眼睛眨巴眨巴,抬起了小脑袋,一股子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看得出来周伟真心喜欢小苗苗,将闺女交给他,周湘云没什么不放心,最主要的是,她懒,不想自己带小苗苗过去挤着看杀猪。
抅猪很危险,小孩们一围上来,大人们就开始呵斥,让他们离远点,嗓子都喊哑了也无济于事,孩子们笑着闹着穷追不舍。
今年的大肥猪养得格外好,长到了快三百斤重,皮毛油光水滑,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转了圈,好像看出了什么,顿时躁动不安,一阵狂奔乱跳,凶神恶煞,要不是围它的几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小年轻,怕不得直接吓尿才怪。
郝岩年第一次给生产队喂猪,要不是跟大肥猪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就眼前这阵仗,还不得吓腿软了,强忍怯意,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嘴里发出“噜噜噜”安抚大肥猪的情绪。
大肥猪认出郝岩年的声音,慢慢地平静下来,周战山见机行事,眼疾手快,一钩子抅下去,刺进大肥猪的下颚处,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天际。
那猪通人性似的,眼眶猩红地瞪向郝岩年,神情复杂:怨恨、愤怒、不甘……最后仰天一声长啸,闷头朝郝岩年拱过去。
那猪力气大,速度快,小年轻们根本拉不住,有两个甚至被拖走,看热闹的孩子们和女同志们吓得尖叫连连,场面瞬间鸡飞狗跳。
郝岩年本能纵身躲向一边,好巧不巧,围在他后面没来得及跑开的不是别人,正是周伟以及坐他肩头上的小苗苗,就这样成了大肥猪愤怒报复的新靶子,危险一触即发,如同大铁锅里沸腾的开水下一秒就冒出来。
周伟终究只有十二岁,半大的孩子,哪儿碰到过这阵仗,吓傻了眼,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即便这样了,他也下意识地扶稳肩上的小苗苗,她坐得高,大肥猪拱不到,只要确保她不被甩出去就可以了。
而,他等着挨受这一下。
就在这时,一双软乎乎的带着奶香味的小手挡住了他的眼睛,然后他就听到了他爷爷一声震耳高呵:“拉猪!”
小年轻们重振旗鼓,撸起袖子扑过去,有的帮忙提耳朵,有的帮忙抬后腿,还有帮忙提尾巴,周战山大喊一二三,一股劲,将大肥猪拉到了临时搭建的杀猪场,最后像抬花轿一样,几人合力将猪摁倒杀猪桌上。
周战山速战速决,拿出一把明晃晃杀猪刀,杀猪桌前,李春花已经放好大瓷盆,盆底撒了盐巴和调料面,用来准备接猪血。
到了杀猪环节,所有人围过去,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大人们不让孩子们看,孩子们就躲在背后偷着看。
周伟抬头看了眼,心中酸涩: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周湘云搂住小苗苗,上上下下急切打量,“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痛痛?”
围着转圈圈的周宇停下来,鹦鹉学舌地跟着他小姑问:“有没有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痛痛?”
小苗苗摇摇头,看了看她妈和她哥,目光落到了周伟身上,小小声地回答:“苗苗很好。”
确认闺女没事儿后,周湘云浑身绷紧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将小苗苗往自个儿怀里带了带,下巴搁在小团子的发顶,万千情绪心中过。
既有失而复得的欢喜,也有得而复失的害怕。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周湘云说实话从未有过,哪怕上辈子有过不少恋情。
时间回到十五分钟前,周湘云坐大爷大妈堆里就像进了养老院,提前安享晚年,曾六婶突然一惊一乍喊道:“哎呀,不得了了,那猪疯了!把自己当牛拱人呢!”
周湘云暗自庆幸自个儿没去凑热闹,不然被暴走大肥猪误伤岂不是很衰。
曾六婶站到高板凳上播报战况,“那猪朝郝知青冲过去了,郝知青小心,郝知青躲开了!”
听到郝岩年被猪拱,周湘云心中毫无波澜,可见原主对初恋感情不深,所有心思都在男主顾何身上。
“天老爷,那不是周老大家的大娃吗?他怎么跑那儿去?!”曾六婶惊恐地捂住嘴巴,她经常跟李春花干仗,但孩子是无辜的。
周老大家的大娃不就是周伟吗?小苗苗还骑他肩膀上!周湘云理清其中要害关系,心瞬间沉了下去,急急跑向杀猪场地,围观的人太多,周湘云往里挤的时候,心拧成一团,从来没有什么事儿让她这么紧张过。
手和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抖得厉害,周湘云低低地骂了一声该死,等她挤进去,大肥猪已经被控制住拖走。
小苗苗看到周湘云,迷茫的小脸顿时委屈起来,张开小手要妈妈抱抱。
眼前没了遮挡物,周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腿一软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人们随着周战山一窝蜂地涌向杀猪桌,周湘云逆流而上,费了牛鼻子老劲儿,才没被挤走,冲过去架住小苗苗的胳肢窝,将她从周伟肩头上抱下来,一把搂进自己怀里。
周湘云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小苗苗当作攻略周家人的金手指,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周湘云眼尾微微发红,似乎还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暗暗发誓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崽。
小苗苗乖乖窝在妈妈怀里,等妈妈的情绪平复下来了,才手脚并用地滑下去,转身,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坐在旁边地上的周伟,奶声奶气地宽慰道:“不怕不怕,苗苗在。”
周伟浑身僵住,却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股暖流缓缓地淌入心间。
周家老大,也就是周湘国二十岁入伍,这么多年一直在部队,结婚生子都得抽空,周伟长这么大,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他妈,张翠萍眼里只有钱,对俩儿子不管不问,为引起关注,周伟跟人打架,没想到这招挺管用,他一打架,他妈回家打他,虽说受了些皮肉之苦,但精神上得到了满足,直到他弟琢磨出更厉害的招式,从那以后,不管他怎么打架,他妈很少理会,反而去哪儿都把他弟带身边,这不,都小年了,他妈跟他弟还住在姥姥家。
总的来说,周伟这孩子不是天生熊,而是太缺爱了。
周湘云搂住周伟,轻拍他的手臂,温温柔柔地安抚道:“小伟,没事儿了。”
周伟抬起头,眼角有点湿,自责道:“都是因为我。”
“不是!”小苗苗看到了,猪猪生气拱过来的时候,坏雀雀想要保护她。
“跟你没关系,是猪的问题。”周湘云也安慰,果然只是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思敏感得很。
“真的吗?”周伟不敢确定,又问。
周湘云和小苗苗同时点头。
周伟如释重负,突然想到什么,故作萎靡,“难受,想苗苗喊大表哥。”
小苗苗条件反射地捂住脑袋,战术性地往后退,“坏雀雀!”
“哈哈哈哈哈……”周伟捞起小苗苗,重新放到自己肩上,嬉笑着招呼道,“走咯,去抢猪尿泡了。”
周湘云:“……”
刚刚他那么忧愁,是怕抢不到猪尿泡?
熊孩子的心思海底针,不好猜哦。
“苗苗,小五哥哥一定帮你抢到猪尿泡。”周宇一副势在必得,想用猪尿泡弥补妹妹受到惊吓的小心灵。
却不知,真正受到惊吓的根本不是小苗苗,而是大肥猪本猪,不然处于暴走状态的大肥猪怎么可能突然停下来,乖乖地任由宰割。
第18章
等周伟他们挤进杀猪场, 大肥猪已被宰杀,周战山在猪后腿划上一刀,用嘴对准小口子吹气, 一定要把猪身吹得鼓鼓的, 才更容易剥下整张猪皮。
吹气谁不会?说简单, 实则很考功力,必须在不怎么换气的情况下,把一头两三百斤的大肥猪吹大,这得需要多大的肺活量可想而知。
别说其它, 光是这一项,村里也没几个能做到, 所以杀猪匠是一门手艺职业,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吹胀后的大肥猪也更方便褪毛,小半会儿工夫, 又脏又黑的大肥猪改头换面, 倒挂在肉抅上,又白又嫩, 很扎眼, 做成红烧肉、油焖猪蹄、大葱猪肉饺子……一定好吃得不得了,大伙盯着大肥猪流口水。
周战山手起刀落,在猪肚上划下一刀,大肥猪的五脏六腑外漏出来, 大冬天冒着热气,虽说画面着实有些吓人, 但孩子们最期待的环节终于快到了, 一个两个蹦跶着欢呼着。
大肠小肠和心肝肺掏出来,最后是透明的猪尿泡, 倒出一大滩黄色的猪尿,很难闻,孩子们一手捏住鼻子,一手举过头顶,争先恐后地喊着:“周爷爷,给我!”
周宇今儿个比往年积极,不仅蹦得最高,声音也最大:“爷爷,给我!”
小苗苗看她哥那么着急,以为他很想要猪尿泡,便举起小手跟着喊:“姥爷,给苗苗可以吗~”
周战山目光如炬地扫了一圈,停在了小苗苗身上,随即把吹胀的猪尿泡递了过去。
小苗苗受宠若惊,伸出双手接过去,欢喜地谢过姥爷。
周战山脸上表情变化不大,甚至溅到了猪血,看起来比昨儿个还凶,他微微点头,说:“玩去吧。”
周伟扛着小苗苗退出去,孩子们紧随其后,你推我搡挤着往前,换做别人,他们可能还敢抢,但小苗苗有周伟撑腰,他们想都不敢想,只盼着小苗苗可以分他们玩一下。
周伟将小苗苗抱下来,猪尿泡鼓囊囊好大一个,小苗苗搂在怀里,几乎看不到路了,摇摇晃晃往前走两步,险些一头栽地上。
从周伟的角度看,是两个圆滚滚的球球,萌得他再次爆笑,“哈哈哈哈哈哈……”
小苗苗稳住身形后,哼唧地别过脸,“坏雀雀,笑苗苗,不给你玩!小五哥哥,小胖哥哥,大家伙来踢球吧!”
喊曾小胖哥哥也不喊他哥哥,周伟顿时一脸幽怨,气急败坏地从曾小东脚底下抢走猪尿泡。
曾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