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的是,十分钟前,蓝禾堂门口有个男人和保安起了争执。
男人穿着件旧棉衣,身上酒气浓郁,大着嗓门儿嚷嚷着,“给老子让开,星星在里面,我要进去找我的小星星。”
对付这种醉鬼,保安直接推到一边,“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去。”
“胡说!”男人竖着眉,凶相毕露,浑浊的眼睛四处乱瞟,在看见从门内走出来的兰希时,眼睛一下子亮了,“虞……虞兰希!
第85章 不讲理
“虞兰希!”
兰希扭过头, 看见男人的正脸,微微一怔。
眼前的男人眼袋与两颊的肉一道下垂,半张脸发红, 说话含混不清,盯着她看了会儿,确认后, 咧嘴笑,一笑牵动眼角,眼角皱纹变成褶子, 层层叠叠堆积。
40多岁的男人,未老先衰得像六十多岁的大爷。
但凡过去见过他, 都知道他是个皮相不错的小白脸, 看着斯文有礼,容易被他的外表欺骗,以为是什么好鸟。
随着男人越靠越近, 兰希的眼睛越睁越大, 险些从眼眶脱落,脸色刷白, 指尖发颤, 浑身紧绷,下意识往后退。
突然, 手臂被男人扯住, 拖着她往旁边走。
“跟你们说我找……找人你们还不信, 看看,这我妹子。”男人打了个酒嗝。
兰希被拽着走得很艰难, 闻到他身上的怪味,被熏得清醒了过来, 挣扎着推开他,“放开我!”
保安对视一眼,出声询问,“小姐,你们真认识吗?”
男人竖着眉毛,满是戾气,“怎么不认识!这我妹子。”
释放出危险信号的男人让兰希不敢吱声,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认识,我堂哥。”
听见这句‘堂哥’,男人笑咧了嘴,奖励性地拍拍被他拽着的手臂,“这才是哥哥的好妹妹。”
兰希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忆起前年奶奶过世前,让她陪着大伯父大伯母去探监,那会儿这男人还没这么老。
看来上次闹自杀后,身体不太行了。
被男人紧紧拽着胳膊的兰希,慢慢回过神,虽然早知道虞文升会提前出狱,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桐城。
他来桐城做什么。
难道说从虞家知道了棠阿婆那套房子要拆迁的消息?
还是说——
知道了棠月的消息,特意来找她?
-
十来年前,法庭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13岁的小女孩棠月,当时还叫虞星星,站在法庭上,当着律师和法官一众人的面,怯懦又无助。
在律师问她虞文升是怎么施虐时,棠月怯怯地伸出手,卷起袖子,亮出身上或陈旧,或刚刚结痂的伤痕、淤青。
睁着双大眼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让它落下,倔强地咬着唇,痛诉虞文升所作所为,阐述着自己对养母棠兰的爱,坚定地指认虞文升就是杀/人/凶/手。
是虞文升打死了棠兰,不对她施以援手,眼睁睁看着棠兰失血过多死在血泊里。
那样的场合,坚毅的棠月让人动容。
可是,当虞文升被法官当庭宣判时,兰希永远不会忘记棠月那一秒钟的表情。
她坐在那里,单薄纤弱,背脊弯曲,微微垂下头,眼泪像开了水阀,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往下掉。
抬头和虞文升对视时,楚楚可怜。
然而,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饱含眼泪的双眼,冷酷,怨毒,眼底的恨意,仿佛要将虞文升千刀万剐。
那不该是一个小女孩的眼神。
很明显,看见那一幕的,只有虞文升和兰希。
虞文升瞬间暴怒,在法庭上口不择言,“虞星星,你个狗/娘养的狗/女表子,等老子出狱,强/女干你,弄死你!”
而棠月当时用口型对着虞文升说了句什么,兰希没看清,但虞文升一定看见了。
-
不行!
暂时不能让他见到棠月,她还没拿到那套房子,要是被虞文升知道,什么都晚了。
“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虞文升力气很大,兰希装作不知道他出狱的事情,假意安抚,“先放开我。”
虞文升跟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说,“你混得不错啊,都去那种要什么破邀请函的场所了。”
兰希直觉要糟。
果然,虞文升下一秒就是,“我刚出来,手里没什么钱,借点钱给哥哥花花呗。”
酒臭味加上不知几天没洗头洗澡的馊味,令兰希严重不适,连连保证不会跑,马上给他拿钱。
虞文升这才放过她的胳膊。
为了息事宁人,在他贪婪的眼神里,兰希侧过身,打开钱包,数出五百块钱。
旁边横过来一只手,抢走了她的钱包,兰希震惊地看着虞文升。
就见他数掏空她钱包里的一千块钱,呸了点口水在拇指,食指就着拇指摩挲两下,用唾液滋润手指,方便数钱,数完切了一声,“就这么点儿?”
兰希忍下脾气,好在这人在监狱里待了九年,不知道外面是数码支付的时代,堆起个虚假的笑,“嗯,我也没钱。”
“你说你长这么漂亮,怎么这么没用呢!”虞文升呸了一声,“要是星星在,上山采菌子、路上捡垃圾都能卖钱,就为了凑俩钱给我和她妈花花。”
“还是星星孝顺啊。”
兰希不做声。
虞文升不耐烦,“是不是,问你呢。”
“什么?”兰希一愣。
虞文升把钱揣进兜里,顺走了她的手机,像个稀罕玩意儿一样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厉声质问,“星星孝不孝顺?”
“……”兰希悚然一惊,抖着唇,堆起假笑,“孝顺,她很孝顺。”
话音刚落,虞文升皱起眉头,拍了拍兰希的脑袋,眼神不悦,咬着后槽牙挤出话来,“我的傻妹子,那贱/蹄子,孝顺个屁!”
“孝顺到把她老子送进监狱!赔钱货,操/蛋玩意儿!”
“是不是,啊?”
兰希快被阴晴不定的虞文升搞疯了,“是是是,赔钱货。”
闻言,虞文升又笑起来,“咱们老虞家人,就是一条心,你住哪儿啊,我这到桐城也没住的地儿,吃的也是个问题。”
兰希很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来的桐城,直觉虞文升不会说真话,就此作罢,扯了个谎,“住集体宿舍。”
“欸?你是不是骗我哦?出入这种高档地儿,你住集体宿舍?”虞文升又拿手拍她脑袋,目光打量着后方的蓝禾堂。
兰希忍到爆炸,强撑着说,“是的,桐城跟咱们慈山比,什么都贵,租不起房,有集体宿舍住,能省房租水电呢。”
虞文升用醉醺醺的眼神审视着她,也不知道信没信,又打了个酒嗝后,问她,“星星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去哪儿了?”
兰希摇摇头,“不知道,你……”
不好说‘你进去后’,换了个说法,“几年没见了,她被棠阿婆带走后,就改名的时候回来过虞家。”
“切,那死老太婆,要不是她来牢里威胁我,我能同意给星星改名?老子的闺女,供她吃供她住,还供那狗东西上学,凭什么跟她死老太婆姓啊?”虞文升骂骂咧咧,一脚踢开路边的易拉罐。
易拉罐落地,蹦出一声响,惊得兰希身体一抖,脑中闪现一个细节,虞文升这种人,没有好处,怎么会同意棠阿婆给棠月改名。
当年棠阿婆是不是承诺了虞文升什么?
虞文升实在醉得摇摇欲坠,兰希喊了辆出租车,再三保证会跟他保持联系后,才把人送走。
看着虞文升的背影,兰希觉得自己好像蜕了一层皮,连另一个手机的铃声响起,都让她草木皆兵。
看见是傅昂的电话,登时火冒三丈。
掐了他电话,直接给傅小鲤拨电话,第一个电话没接。
但兰希有信心,继续拨,在第二个电话快自动挂断时,傅小鲤接了起来。
“傅小鲤,虞文升来桐城了。”
-
西山枫林。
陆卓衍洗完澡,身上穿着件黑色t恤当睡衣,刚走出浴室,就见棠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走过去,两手扯着毛巾一角,站在床边探头看去,看见她闭着眼睛,眼线因为她乱揉眼睛晕妆了,看着像黑眼圈。
她浅浅地呼吸着,十分安静。
陆卓衍眼神直白地盯着她的侧脸,轻嗤一声,“懒鬼,妆都不卸。”
没有喊醒她,他折返回浴室,从洗手台架子上找到了卸妆水和卸妆棉,打开盒子抽了两根棉签。
不太确信女孩的卸妆步骤里,卸眼妆是不是需要用到化妆棉。
陆卓衍叹口气,搓了搓湿漉漉的头发,拿出手机,在网页搜索栏输入‘卸妆步骤’,出来了一堆视频,点开播放量最高的,跟随主播的节奏,认真看了一遍,这才自信满满地走出去。
棠月还在睡,连姿势都没换。
这段时间天天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他算是发现了,她的睡姿很老实,一整晚都不会乱动。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她好像很喜欢把头埋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睡觉。
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虾米,看着怪可怜的,像个没安全感的小朋友。
陆卓衍控制住要闹醒棠月的欲望,长腿一迈,轻手轻脚地坐上床,棠月顺着床塌陷的方向自动滚过来。
惹得陆卓衍轻笑一声,拇指和食指捏着卸妆棉,另只手拇指一转,轻松拧开瓶盖,化妆水倒在卸妆棉上,指腹传来凉意,按照视频里的步骤,用卸妆棉去擦她的眼线。
棠月动了动眼球,没有睁开眼睛,眼皮传来微凉的触感,知道他在做什么后,心底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见没把人弄醒,陆卓衍忽然觉得怪有意思的,一点点地擦掉她的眼线,又要继续去擦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