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8英亩有多大?
换算成一般人更熟悉的“平方米”的话,这个数字就会变成1225388.125。
一百二十二万五千平方米。
从这个数字中取一个最小的零头——388平方,放在林三酒以前生活的那座城市里,已经称得上是一个小豪宅的面积了。
正因为圆环的占地面积太大了,当地莫提起来的时候,她反而没有生出多大感觉;除了隐约知道这房子面积不小,却不知道它究竟是怎么一个“不小”法。
直到今天。
林三酒在一片浓密的林荫间停下脚,四下环顾了一圈,觉得差不多应该是这个范围了。此时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浓绿得近乎幽暗的密林一群群地立在天空与草地之间,随着土地的坡度缓缓起伏。细细的云丝挂在天边,像是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落,挂在树稍上。
她从尺寸如同旅行包一样的文件袋中找出钥匙盒,将它放在了地上。
光洁的雪白盒子呈长方形,在天空下泛起一道顺滑亮光。她按照说明,伸手从盒子底部抽出了一层接着一层的夹盒,一直拉出了五层,让雪白盒子像是一截小楼梯似的站在了草地上。每一层夹盒里,排列着一行行不同用途的钥匙;她拈起一个金橙色的圆形金属块,试着轻轻来回转了几下。
生长旺盛的幽林、夹杂着浅白色的野草地、恬静得几乎叫人察觉不到的风……都像是在一瞬间受到了地表的吸引力,蓦地变形、黯淡了,化作颜色各异的影子与粒子,接二连三地被收回了大地之中,露出了这片土地的真实模样。
……如果能称得上是一片土地的话。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的目光朝远方投去的时候,林三酒还是愣住了。
她此刻正站在一处大峡谷的断崖边缘上,一阵阵风呼啸着席卷过土黄色的岩土地面,沙尘化作一片片烟雾,从远方地平线蒸腾而上。
大峡谷如同一条拦腰切分了星球的伤痕,即使从近千米的高空中朝下望,依然望不见这条峡谷的尽头。层层岩石形成了它峥嵘嶙峋的侧壁,在呼号般的风声中,已受了数十万年、数百万年的风沙侵袭,在漫卷的沙尘中凝肃着永恒。天空有多高,断崖的底部仿佛就有多深;这条撕裂了人间、砸开了地心的大峡谷,仿佛将亘古永存,看不见身边任何一个渺小的人。
林三酒只是往脚下深渊扫了几眼,心脏就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她刚一打开地图,就差点叫它被风给卷走了;她急忙用石头压住它,眯着眼睛仔细找了一会儿房子的地点,等她终于找着了圆环所在时,她的面庞已经被自己的头发给啪啪地抽红了。
或许那个屋主如此轻易地就同意降价一半,是因为圆环的位置实在称不上适合安居乐业。
林三酒顶着风走了好一会儿,走到了这条大峡谷收窄处所形成的一片平台式的断崖上。这片悬崖平坦开阔,的确正如地图上的称呼一样,看起来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大天台;风在这儿也渐渐平息了,叫她终于有机会好好看一看这片大峡谷。
抬眼望去,高空处湛蓝得惊人;沙尘缓缓停息下来,与深深峡谷、无尽大地一起,重归于广阔的寂静。
在大概垂直向下跌落了几百米的深渊中,一个巨大得惊人的白色圆环,正架在了两侧断崖中间,悬空停在峡谷底部之上。
如果林三酒不是站在一个相当于帝国大厦顶层的高度朝下看,只怕根本望不见它的另一边。哪怕是现在,远方视野中的大半个圆环依然隐没在了氤氲隐约的烟雾中。
它是她所想象的一切。
像是战舰金属壳一样难以被灰尘染脏的白色金属外壁上,似乎残留着许多细小的划痕,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风沙中伫立了多年的关系;几何形状的金属板块从圆环中伸出来,透明亚克力天窗与钛合金支架交错咬合,带着利落却繁复的科技美感;偶尔一瞥之下,她还能瞧见天窗下的一片嫩绿。
天光透出云层,落在山野一般广袤的雪白圆环上,跳跃起了点点金芒。
假如林三酒刚才还有什么抱怨的话,此时她却除了满腹欣喜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呆呆地望着脚下那只雪白圆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它就那样静静地架在峡谷中,如同一只体型庞大却性情温顺的白色巨兽,等待着主人靠近的脚步。
“噢,是了,”
林三酒匆忙一抹脸,发现自己竟有了一点儿鼻音。
“该怎么下去来着……”
她再度打开文件夹,胡乱翻了一会儿,忽然猛一拍脑门,重新拿出了那只伪装屏障的遥控开关。
伪装屏障所产生的并不仅仅是一片糊弄人的全息影像:毕竟这个世界上充斥着进化者,假如让人用手一摸就能意识到是假的,那么这个屏障实际上防不住任何人。林三酒不知是谁设计了这样一个物品,但她总是忍不住暗暗赞叹这件物品背后的巧妙心思——沿着反方向慢慢旋转起金橙色圆钮,她一边小心地控制着速度,一边望着树木从大地中逐渐露头生长,石路与草叶一起伸展蔓延,重新铺满了大地。
她遥遥看见江边半截木桩时,她谨慎起来,一点点摸向下方,整个人逐渐消失在了江水里。
伪装屏障,其实是在需要隐藏的目标物件上,铺开了一层真实存在的物质。
世界上再没有比真实更能欺骗人的东西了。
此时的树林、啼鸟和清风,都是设立此处的伪装屏障所建立起来的;只不过这是一种分子层面上的真实,只需主人一个命令,所有物质都会再度以分子形式被储存起来,等待下一次的“出鞘”。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林三酒现在身处的江水了。
原本是大峡谷的地方,此时被江水、陆地和远方水中的绿洲取代了;但与身后的山林不同,它们都只是一副投射出的图像。毕竟真正填满峡谷所需要的物质是一个天文数字,没有哪一个伪装屏障能够运转得起来。
江水掀起的波浪打在林三酒的身体上,毫无感觉,又干干地离开了,没有留下一丝水痕。
她顺着一直向下斜去的吊桥,足足走了近一个小时,终于来到了白色圆环脚下。
它有多高?林三酒估计不出来。只是当她抬头的时候,圆环顶部就像是碰着了蓝天,像是北极天空下的雪川,白亮得几乎耀眼。
她一脚踏上铁质楼梯,身后的伪装屏障再次消失了。
“欢迎登入exodus,”
一个音质温和的机械女声嗡嗡地响了起来,“我是您的语音操控系统,我的名字是莎莱斯。”
林三酒刚刚伸进半空里的手,被惊了一跳,当即凝固住了:“这、这么先进吗?”
“谢谢您的夸奖。请将您的名牌放入凹槽。”
什么凹槽?
她一个念头没有转完,白色金属墙壁上就打开了一个方形孔洞,底部一个空空的凹槽,正好能够对应上她盒子里的一只钥匙。
“谢谢您的配合。已检测到您是exodus的新任执理人,请设置您的名称及密码,作为您的身份授权证明。”
“林三酒,”她犹豫了一下,“密码是……筋肉子仙桃。”
“设置成功,激活成功。为您服务,是莎莱斯的荣幸。”
随着它话音一落,原本叫林三酒以为是墙壁的地方竟忽然打开了——伴随着一阵释放气压时“嗤”地一阵响声,金属门滑进了墙壁之中。
门后昏暗的金属走廊中,灯光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欢迎您正式来到exodus,下面我将带您进行一段观光与了解的行程。”莎莱斯的声音永远像是从近在咫尺之处响起来的。“您准备好了吗?”
“等等,”林三酒抬头叫了一声,试图在天花板上找到它发声的地方:“三百多英亩的地方,这么走着看,岂不是要花很长时间吗?”
她话音一落,忽然后背上汗毛一立;蓦地一拧身,林三酒的目光正好落在了一辆来得无声无息、刚刚停在她身后的交通工具上。它看起来像是一架挖空了的小型太空船,静静地浮在半空中,座椅上的皮革在灯光下泛着干净的光泽。
“这是您的磁悬浮单人运输舱。在我的帮助下,您只需五个小时就能完成观光与了解的行程。在我们开始之前,请问您要来一些果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