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在路边等待的时候,林三酒还抱怨过“人偶师怎么去那么久也不回来”;等她真正跟着人偶们上路以后,她发现,人偶师用的时间太短了。
原因无他,全是因为这段路漫长得叫人吃惊。
跟在两个人偶后面,二人一猫穿过城市,又走出了城市,在城际公路上跋涉,逐渐走入了山林和荒野之间……当夕阳都快沉下地平线的时候,前方那两个人偶居然还在不知疲倦地走。
那人到底跑哪儿去了啊?
猫医生早就软软地挂在波西米亚的肩头上了,好像一块长着四条腿的皮毛围巾——猫的耐力不行,没走一会儿就累成了这个样子,半天也恢复不过来。
“我想了想,”
当繁星从紫蓝色夜空中一一浮亮起来的时候,波西米亚再也忍不住了,“咕咚”一声就在原地散了架,仿佛被人踹了一脚的乐高玩偶。她半趴半坐在布满杂草的沙土地上,小脸累得惨白:“……我以后就住这儿了,你走吧,再见。”
“那我和你一起住。”猫医生立刻附议道。
老实说,也不能怪她走不动——自打进了这个又和平又安宁的世界,二人就没过上一天和平安宁的日子。上次睡个饱觉,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更别说好好吃一顿饭、洗一把脸了。
别说波西米亚了,林三酒自己也有点儿熬不住;伤势叫她一阵阵头晕发虚,小腿肚也在不断打转。不管怎么说,二人此时都急迫地需要休养。
但是……
抬头看看,前面两个人偶根本不在乎谁落了队,依然在夜幕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虽然已经足足跋涉了大半天,他们却连步速都没有变化过。
活人跟在死物后面走,非得累脱皮了不可;林三酒想了想,一咬牙:“我们都不走了,休息一个晚上,明天继续。”
反正人偶师没病没灾的,又不是需要帮手,早点晚点去找他有什么关系。
波西米亚一惊,反而犹豫起来了:“可是,人偶还……”
“你等着。”
林三酒话音一落,转身就朝人偶们追了上去——才这么短短一会儿,那两个背影就隐隐约约地在林荫间消失了大半。她拿出了所剩不多的体力,一口气扑到了人偶身后,激起的风势吹动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在他们的衣角落下之前,她就一脚踹上了其中一个人偶的膝盖弯。
那个人偶大概没接到要“提防身后”的指令,当即就直挺挺朝前摔了下去,发出了叫人肉紧的一声闷响——似乎撞上鼻骨了。林三酒不清楚能不能把他们卡片化,也不愿意让人偶师察觉到;她一脚踏上倒地人偶的后背,抡圆了胳膊,就把另一个人偶也给仰面掀倒在了地上。
就算没有受到把她看作敌人的命令,被人这么狠狠撂倒在地时,两个人偶也都被激发了自卫反应;脚下那一个被踩得动不了身,四肢却灵活地朝后一翻,宛如一只巨大盛开的海葵,朝林三酒的小腿和后背抓了过来。
“就不能都老实点吗!”
她喘着气躲开了那灵活得像蛇一样的四肢,一鞭甩在了人偶的后脑勺上,【因材施教】立刻从空中浮现起了几排小字——或许是因为人偶比活人好“读”,这一次连建议的攻击措施都写得清清楚楚。林三酒只来得及瞥了一眼,就发现另一个人偶又重新爬了起来,似乎要继续往前走的样子;她赶紧用不多的意识力往前一吐,拽着他的脚腕就将他拉了回来。
原本放倒两个人偶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儿,但她现在的状态太差了——等林三酒终于好不容易制服了人偶们,又把他们像蚂蚱一样拴在了绳子上以后,她的视野都累得不太清楚了。随着她粗重的呼吸,脑子里一跳一跳的,好像随时都能一闭眼昏过去。
她吃力地拖着两个人偶回去的时候,夜幕四合,野草疏零的大地沉成了一片漆黑。唯有波西米亚在原地生起的那一堆篝火,仿佛有生命一般地烧灼着黑夜;猫医生正懒洋洋地趴在火堆旁边,毛色都被染成了一片橘红。
乍一瞧见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偶,一人一猫都惊着了,腾地坐了起来。
“你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个?”波西米亚惊疑不定地看着人偶师大人的两个手下被捆成了这个德行,一时似乎吃不准是不是应该跑了算了:“……他们一晚上都走不到地方的话,人偶师大人不就知道不对劲了吗!”
“你有更好的办法?”林三酒又累又虚,没好气地扫了她一眼,也在火堆边坐了下来。夜晚的温度下降得厉害,刚才一身汗都被冰透了,往骨头里渗凉风;此时暖意扑面的感觉,顿时让她身心都松弛了不少。
“为什么他们的脚……”猫医生犹犹豫豫地问道。
这可是林三酒仔细考虑过后才想出的好办法。
“你这个问题问得好。”连她这么稳重的性格,都不由高兴有人发问了:“你看,人偶师给他们下令,要他们一直走到他所在的地方对不对?如果我把他们绑起来不让他们走,那么这些人偶可能会反抗、会挣脱,反正他们很可能会拼了命也要完成人偶师的命令。”
“那……”
“我可是试验了好几种捆绑的办法,才总算摸索出来这个的。”林三酒不介意他们此刻夸上自己两句,但波西米亚和猫医生的嘴都像被封上了似的,抿得紧紧的,一丝风也不肯露——“你看,这样一来,他们又能遵从人偶师的命令赶路,又能被留在原地不动,岂不是两全其美?而且人偶师也被糊弄过去了。当然,为了让他们知道这样也能‘走路’,可花了我不少心思。”
在跳跃的火光下,那两个人偶背躺在地上,双手都被拉至头上;一共四条胳膊,在头颅上方汇合交错,被绳子牢牢地绕在一起,彼此的手臂都正好捆在对方的身躯上——这样一来,谁也没法撑着地面坐起来了。他们的两条腿倒依然是自由的,此时直立着冲着夜空,在半空里一下一下地迈步。火光落下时偶尔闪过的昏暗里,合并在一起的人偶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怪异、濒临死亡的虫子,在挣扎中不断踢动着虫腿。
波西米亚脸色惨白地转过了头。
林三酒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人偶们的影子难看——那毕竟是她费了老大力气才做出来的心血。在她掏出了一袋真空牛肉、一口锅、几根胡萝卜、几块土豆和一袋面包以后,另外一人一猫也很快镇定了下来:反正人偶师要发怒的话,前头也有林三酒顶着;眼下与其担忧,不如先把这一锅吃空。
把面包先烘得滚热,直到酥香的表皮泛起了蜂蜜色泽;刀子一下去,翻开了鲜软又冒着热气的一条条白面包条儿。土豆和胡萝卜都炖得软烂了,化在鲜润红亮的牛肉汤里,面包一蘸进去,吸饱了浓浓的肉汤——赶紧咬一口,再添上一块牛肉,当汤汁蓦地在嘴里迸开时,就像是天堂在舌头上打开了门。
才吃上一口,波西米亚就闭上眼睛,咚地倒在了地上。
“太好吃了,”她嘴里含着牛肉,含糊不清地宣布道:“我死了!”
猫一般都很怕烫,胡苗苗也不例外;它在一碗肉汤旁边不住转圈、闻得胡子直发颤,半天也没下去嘴,林三酒只好将它的肉汤拿到嘴边,一边搅和一边把汤吹凉——因为猫也吹不了气——真是一个处处都得要人伺候的物种。
当猫医生一点点开始舔汤的时候,波西米亚已经吃空了两碗。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吃得太多,又将碗伸出来了;红红的火光在她面庞上不住闪烁跳跃,照得她神色上一片光亮满足。
“看在你做了这么好吃的晚饭的份上,”她嘴里塞得满满的,却不耽误说话:“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了?”
“吃饱以后我小睡一会儿,然后我们就去意识力星空。”
林三酒不由一怔。“今晚?”
“对啊,”波西米亚理所当然地说,又咬了一口面包:“你想,人偶师大人叫我们过去,肯定是有什么事,对吧?等见到他以后,恐怕再去意识力星空就不那么方便了……那么当然最好还是趁没见到他之前,赶紧把这件事办了。也就是说,留给咱们的时间,差不多只有今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