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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开的门后,光线昏暗,只能隐隐看见一片大理石地板。
“我已经为你把门打开了。你敢进去,别墅就会是你的;你不敢进去,一直待在这儿看着我,也不可能看成别墅主人。”虽然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会吃激将法的那一类型,但季山青总得试试。“难道我还得走到外面去,你才敢进门吗?”
过了两秒,斯巴安轻轻舒了一口气。
“你说得也有道理,”他慢慢地说,“你对这栋房子动的手脚,我总得亲身试试,才知道怎么破解。”
……这种语气真的叫人讨厌;就好像这个男人在此之前的人生里,没有遇过自己无法跨越的阻碍一样。
眼看着他抬步就往别墅门口走,季山青不由微微抿住了嘴。他对姐姐说的那番话,用在自己身上其实也正合适:他不是一个彻底完全的数据体,仍旧拥有一个由过去经历记忆所塑造出的自我;当他意识到自己需要守护别墅的时候,他立刻就联想到了自己的出身地——镜屋。当然,受限于环境和条件,他固然没有真的将整个别墅都改造成镜屋就是了。
“不过,”
斯巴安在走近门口时却忽然停下了,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口,没有回头。他仅仅是抬起了一只手,修长指尖近乎温柔地抚摩了一下门框——那一瞬间,仿佛连整栋房子都要战栗着喘息起来一样。“……我走进去的,总得是原本那栋房子才行啊。”
怎么可能?
季山青猛一抬头,一时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迅速就反应过来了,随着他心念一动,从别墅半开的门缝里霍然扑出了一条长长手臂,迎面就抓向了那个难缠的金发男人。这还是他从姐姐待过的那一个过家家副本里得到的灵感;只是与过家家副本不同的是,这一条手臂的动作像闪电一般又疾又狠,哪怕是战力再高的进化者也没有躲过去的道理;连眨眼都来不及的瞬间,它果然一把就抓上了斯巴安的胸口,饶是后者急急向后一让,仍旧被揪紧了外套,“嗤啦”一声撕碎了一块布料。
明明还差一点,就能让他进去了!
季山青心里暗骂了一声。姐姐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令人烦躁,简直像是挥也挥不干净的苍蝇群。
“你是一个心思机敏的人,不过你把我看得也太笨了点。”
斯巴安微微转过身,胸口处的外套被长长撕破开了一条,露出了低下雪一样白的衬衣。世间的各种颜色,若是落在他的身上,就会变得特别鲜明刺眼;好像连色彩也觉得能被他穿上身是一件尤其荣幸的事,为此纷纷活泼精神起来了——还真是看了就叫人觉得难受。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他决定装个傻,轻轻一笑,问道:“这不是原本的别墅,那你告诉我,原本的别墅在哪儿?”
斯巴安将双手插进裤兜里,悠悠闲闲地四下看了一圈。
他越是这样游刃有余,季山青心里那股尖锐的烦躁感就越清楚——除了远处的鸟鸣和海涛声之外,这栋别墅附近安安静静,更加令他烦得几乎没法用语言表达出来:那个伊藤究竟被谁拖住了手脚?假如他和另一人在院子后面发生了遭遇战,怎么会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真是关键时刻一点也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我想,”
斯巴安倒是十分有耐性,只是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疲惫,嗓音里微微泛起烟雾一般的沙哑。“原本的房子,应该还在原地……对不对?只不过在它的正面,你用某种手段又立起了一道与它相同的伪装……而在假的正门与真正的别墅之间这一段距离里,就是你对外人安排下的杀着了。这种办法挺有意思的,我倒是很少遇见。”
这一次,季山青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甚至都没能掩饰好自己的这份惊讶;因为斯巴安抬眼一扫他,那双鲜绿得惊人的眼睛里就泛起了笑。
“你没想到我会猜出来?”斯巴安一歪头,几绺金发滑下来,遮得那一双碧绿眼睛隐隐约约,仿佛是盛阳下令人目眩的深湖。“围绕着玻璃墙的这些绿树……”
不等他把话说完,季山青就明白了,不由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我本来以为不会有多少人能留意到这一点呢。”
就像影视剧里有时会用到的那种“纸板假屋”一样,季山青在别墅外面几步远的地方,立起了一块与别墅正面一模一样的假门面,又将它与别墅两侧融合好了,只有中间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空间——姐姐进了水舱,他自己自然可以出入无碍;对于外人来说,这道空间就像是一道黏蝇板一样,踩进去就没法再出来了。别说初来乍到的人了,就连伊藤先生绕着房子巡逻了不知多少圈,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但要说这一幕假象有什么破绽的话,那就只剩下屋外这一圈绿植了。整个别墅都被花丛与树丛围绕着,仅有大门口的地方才空出了一片;假门面不可避免地站在了这一圈树丛里,将绿植覆盖的面积切去了一半。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了,但还是没能完全避开树丛的生长趋势:有的灌木根在外面,枝杈伸进了“假门面”的里面;有的花枝在外面摇摇颤颤,连着根的主杆却哪儿也找不着。季山青比一般人细致多了,对于这种露了馅的地方也已经减少到了极限;如果不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观察过去,他很难想象居然有人能发现。
“如果我时间足够的话,你是绝对发现不了的。”眼见计划被打破了,季山青却仍旧立在原地,冷冷地说。
“是吗?”斯巴安看了看半开的大门,从背后一只黑色的武器袋子里抽出了一道弯月般的银色流光;光芒在他手中流转不定,叫人连它的本体都瞧不清楚。“你不想让人起疑的话,下回开门时就不要打响指了。这是副本的一部分,能听从你的命令而开,说明你已经对它动过了手脚……噢,我忘了,你没有下一次了。”
季山青微微后退了一步,感觉嗓子里干干痒痒的,好像被浇了一把沙子似的。
对方发现了陷阱的存在,那么为了破除它,自然会转而对设置陷阱的人下手……这是最自然的行事逻辑,尤其是当设置陷阱的人战力远低于自己的时候。
只要斯巴安来抓他,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了。
能看破陷阱,这不算什么——这种肉体凡胎的进化者,哪怕思维敏捷一点、观察力细致一点,也仍旧是个肉体凡胎。为了能够让姐姐安安全全地在别墅内花钱,他早就已经把各种情况形势都来回考虑了不知多少遍;任何一个地方出了错,都还有至少三两道后续办法等着补上。
斯巴安慢慢转过身,光芒流转的银月被他一手握着,高高地立在半空中。在幻梦般的光芒映照之下,他看起来几乎不像是个凡人了;仿佛透过他的眼睛,还能看见另一个深藏着天空大海的世界。
他一边朝季山青走来,一边轻声说道:“我对你没有恶意,会找你下手也全是因为情势。我们都是被末日世界逼到了这一步的人……”
不要用姐姐的语气说话!
这个念头猛地扎进了季山青的脑海里,真切坚实、尖锐滚烫,让他差一点以为自己将这句话脱口而出了——他急忙一咬舌尖,想将这股怒气重新咽回去;然而也就是在同一瞬间里,斯巴安激起的风迎面扑了上来,盛光刹时照得他的视野雪亮一片。
他知道自己这时一定要反抗,看起来才足够逼真,但是以他的战力来说,他甚至没有机会、没有能力反抗,就已经被斯巴安的银月给穿透了身体。这感觉十分奇妙:并不痛,只是从胸口、肚腹处逐渐泛开了一片冰凉;力气随着穿透他的冰凉银月而迅速流失了,他软软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另外半截银月从自己背后伸了出来,弯弯地翘进了半空。
“放心,你不会死。”像是安慰他似的,斯巴安低声说道。“我只是需要你成为我的‘战利品’……一会儿就好。”
就像是从猎人长矛上垂下来的野兔一样,季山青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被银月穿透后双脚也离了地,身体随着斯巴安的脚步一晃一晃,逐渐靠近了大门。在大门口外顿了顿,斯巴安沙哑悦耳的嗓音响了起来:“……我就要带着你一起进去了。”
……是的,季山青早就想到,假如真的有人能识破他的手段,那么很有可能会抓住他、与他一起进入假门面形成的陷阱。毕竟按照常理来说,设置陷阱的人不会任由自己被自己的陷阱给弄死。
快点进去吧,他双眼望着地面,在心中不断催促道。
地面移动了,门框映入了眼里,随即是门后的那一片昏暗。
……斯巴安终于带着他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