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一柳的话音落下了半分钟,露营小屋中依旧只有电视剧的声音,幽幽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荧幕上忽明忽暗的光,波浪似的侵染着窗外的黑夜。
“行吧,”
他从沙发上的两人身上收回目光,张开了手掌,露出了一棵绿绿弯弯的、像豌豆苗似的小东西来:“那我开始了。”
阿比再次闭紧双眼,手死死攥紧了椅子边缘。
“等等!”
沙发上的翠宁冷不丁叫出了声:“先不急,我们可以谈一谈。”
“你说这么多,肯定是因为你也不想变——变形的吧?”彭斯也说话了,只是顿了一顿,似乎对“变形”这个概念仍有迟疑。占据沙发上二人身体的玩家,都没有听过屋一柳的故事,现在应该才是第一次听说感染变形这回事。
“……克里斯透回来了?”屋一柳在房间里看了一圈。
沙发的二人头颈相交,后背互靠地半躺在沙发上,在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们看起来十分可笑;但是当他们说话时,又叫人觉得场面诡异了。
翠宁的脖子被系得紧紧的,声音被卡得又哑又尖,目光仍望着天花板:“你怎么知道的?”
屋一柳不知道。知道意味着肯定,而他只是猜测:一是时间差不多了;二是没听过故事的两个人,好像已经全盘接受了他的说法,只靠“阿比”一个人解释游说,未免太快了。
“抱歉,双方交涉时,怎么保证‘阿比’和克里斯透没有趁机悄悄对我们耳语?”他没有解释,继续说道:“在你们向我证明这一点之前,我不会停下来和你们谈的。”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证明呀,”翠宁又出声了,似乎她的玩家地位要稍高一点。“驾驶人副本刚刚出现,我们都是第一批玩家,也不熟悉……”
“我有办法。”屋一柳打断了她。
翠宁沉默下来,过了几秒,才问道:“什么办法?你怎么会有办法?”
办法不复杂。屋一柳已经将【牧师罗马领】还给了阿比;像许多特殊物品一样,这件物品不能被同一个人连续使用,但如果换阿比做牧师、对“阿比”发动,那它就能避开次数、目标等限制,再生效一次了——虽然仅仅只有一次,效果也只有十分钟。
不过,至少在十分钟内,“阿比”会在阿比要求下,尽心尽力为屋一柳两人监视其他玩家的动向。阿比手边准备好了纸笔,一旦有异动,虔诚信徒“阿比”就会通过耳语要她把情况写下来——这是考虑到在众人谈话时,阿比可能出现哪怕用心去听了,也听不见耳语声的情况。
“真是风水轮流转,”阿比都快忍不住笑了,摸着自己衣领间的一截白,对着空气说:“刚才你不是洗脑我吗?你没想到现在要被我控制吧?而且你还得自己主动凑上来受控制。”
估计谁都想不到——连屋一柳自己都没想到。以防万一,他又准备了一招:他将女鞋套在了翠宁脚上,又把自己和阿比的双腿绑在了椅子上。
“你在干什么?”翠宁问道,似乎不太高兴。
“我在绳结里藏了针。当我们给自己解绑,而被针扎痛了的时候,我就会发动我的捆缚物品。”其实他根本没有针,但是反正玩家也看不见那种小细节。
“四件洗脑物品都在翠宁和彭斯身上,一旦局面演变到我们都变形了的地步,你们四人就难免要内部竞争他们两个肉鸡了。”他笑了笑,补充说:“算是我的离间计吧。”
“……电视不先暂停一下吗?”翠宁问道。
“不行,我需要给你们保持一个来自外部的压力。”屋一柳十分平静地答道:“它和你们的耳语洗脑不一样。你们如果把注意力都专注在我的声音上,专注在我们的对话上,对电视剧充耳不闻,那你们就不会受感染变形。很公平,我们也承受着同样的风险呢。”
另一重用意,他没明说,但是玩家们自己估计也想到了。
如果玩家想要在交谈时,绕过重重阻碍对他们洗脑,他们的注意力难免会从对话转移到“下命令”上——洗脑时给肉鸡们下的命令,内容简单重复,十分之一的心神也占据不了。玩家的注意力一旦松散游走了,就有可能把电视剧的内容听进心里去。当然,这不一定百分之百会发生,只不过哪怕是1%的可能性,屋一柳也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可惜的是,人不可能时时刻刻做到方方面面万无一失。
屋一柳把准备做尽,现在终于到了该冒险的时候:仅仅坐在椅子上谈话,他和阿比就已经是在冒生命危险了。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给自己争取筹码么,”控制彭斯的人,说话时语气横冲直撞,颇不客气:“你想怎样?”
“不是我们故意为难你们,”翠宁缓声说道,“现在情况演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其实也不想继续下去了,能退出也就退出了。可是副本已经开始了,不受我们控制啊,除非按照它的程序运行满一个周期,否则是不会结束的。所以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确实,副本一般不会允许玩家自己退出。玩家要是都死了,那副本应该会结束;但是他们运气不太好,谁都没有能通过声音杀人的办法。
“你们要是输了的话,会面对什么惩罚?”
翠宁作为一个被驾驶的肉鸡,开口时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焦虑和恐惧。“不知道,”她答道,“副本介绍里没有明说。没有说明,反而比说明了更让人……担心。”
这倒可以理解。
“那么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屋一柳想了想,说:“我之前一直在想,副本产生的效果名为‘洗脑’,这一点就很有意思。你们洗脑时,具体怎么做?给我演示一下吧。我知道,肯定不止是反复下命令,要我们抬手指的。”
阿比有点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她一直在计时,大概想不明白屋一柳为什么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技术性细节上。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彭斯挑衅似的问道。
“我需要你们给我解释一下。”屋一柳耸耸肩,感觉双腿被绑得有点发木。“对你们没坏处,说不定还能顺便给我洗脑呢,对不对?”
“从目标嘴里说出来的,就没有洗脑效果了。”翠宁解释了一句,打圆场似的说:“你说的没错,在下命令之前,和下命令之间,我们都需要反复给目标灌输一些讯息……与事实不符的讯息。”
就像是当他受到耳语洗脑时,明明当时是下午两点多钟,他的视野里却有一瞬间出现了夜景,而且感觉好像还很自然。屋一柳没有详细说,只说了一个字:“哦?”
“比方说,你坐在一张红色椅子上,那我就会反复告诉你它是白的。你眼睛里看见的明明是红色,所以一开始你的意识自然不会相信我,那我就要反复讲它确实是白色,是你眼花看错了,红色是外面夕阳晒进来的,你眼睛出血了,出于某种原因你不愿意承认它是白色的……这一切都是在你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进行的。久而久之,你慢慢地就会相信我,觉得你坐在一张白色椅子上。人脑是很强大的东西,你心里一旦相信了,连眼睛里看见的椅子都会变成白色。”
翠宁说到这,轻轻地笑了一声。“实不相瞒,副本进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们四个目标眼里的露营小屋,与当初你们第一次见到的屋子,模样已经天差地别了。”
屋一柳突然泛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我们看不清楚露营屋的模样,但是副本提供了可供洗脑的内容,有具体的也有抽象的,我们不需要实际看见东西,就可以反复给你们灌输扭曲了的讯息。”翠宁笑着说,“我看你刚才应该是把影碟机放在电视机下面了,对吧?”
屋一柳忍住了没接话。
“你已经忘了,所以没发现自己放影碟机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翠宁慢悠悠地说:“电视机下面,是壁炉啊。真是太可惜了,壁炉里没有火,否则你的影碟机现在早就烧化了。”
花了很大力气,屋一柳才没有扭头去看——他很清楚,自己之前看见的只是砖墙而已,现在再看恐怕也不会有区别。
“我们看不见壁炉,自然也不会生火。”他强自镇定地说。
的确,经过翠宁这么一提醒,他隐约想起来了,刚来到小屋的时候,这里确实有个壁炉,他还生过火……然而他刚才倒腾了半天电视,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旁是个壁炉。
还有哪里是不一样的?他不敢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们误以为是真实的东西,万一被玩家利用翻盘,他们就糟了。
“不过,你知道这个又有什么用呢?”翠宁问道。
“对于怎么结束这个副本,我有一个想法。”屋一柳慢慢说道,“如果我们双方都按兵不动,那么只要耐心熬上一段时间,我们就可以通过传送一个个离开副本。我们双方都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想出一个办法,向我证明你们四人都同意这个计划,不会再对我们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