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了一圈没见着,小家伙又失落的垂下眉眼。
*
苏瑜和赵时年两个开着车,很快找到了那男人的家人。
男人叫曹贵,今年43岁。
住在这边的家人只有妻子和两个儿子,大儿子16岁了,跛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看人的时候始终低着头。
小儿子才6岁,长得虎头虎脑,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瞧着挺机灵。苏瑜想起家里的孩子们笑着再来一句。
衣着简朴的女人苦笑着摇头。
“唉,也只是看着机灵。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在我肚子里闷了太久,医生说这辈子智商会永远停留在五六岁的水平……我家老曹想了好多法子治他,家底全都掏空了,咱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还是租的。老曹以前在厂里当技工,工资挺高的,如今为了给孩子看病,连工作都给卖了……”
女人给赵时年和苏瑜一人倒了一碗水,放水的碗都是豁口的。
她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实在不好意思,没啥能招待的,你们别嫌弃……”
苏瑜笑着接过来,捧着碗没喝。
女人忽然想起什么又紧张又局促:“是不是我家老曹跟你们借钱了还没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最近手头是真的很紧……老曹说小的是没指望了,大的腿要是还能治,还是要尽量给治……”
“妈,你怎么又说这句话?我不是说过我的腿不再治了吗?跛就跛了,又不是死了?只要我手还在,我照样能养活自己。”
16岁的男孩子正处在变声期,一张嘴粗嘎难听,但里面的勇气和自信很难让人不为之动容。
苏瑜忽然明白曹贵为什么要铤而走险了?
她连忙笑着安抚:“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是曹贵之前的同事,听说了一些他家里的事情,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
“这样啊,麻烦你们了,家里都好的很,没什么要惦记的。”女人很快相信了,还起身说要给他们张罗饭食
男孩陪着弟弟在角落玩,看他们的眼神却很警惕,他妈妈一走他就开口质问:“你们根本就不是来看看我们的,而是来要钱的,说吧,他又跟你们借了多少钱?”
他的傻弟弟什么也不知道,玩游戏玩的很认真。
男孩狠狠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腿,他用的力气非常大,可他脸上一点疼痛的表情都没有。“你们看我这腿根本就没知觉了,我早说过不要再治了,治腿就是一条无底洞,把钱撒里面都听不见响……”
可是曹贵就跟听不懂似的,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的。剩下的钱仿佛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压的人直不起身。
“没有,不是来要钱的,小孩子别想太多,小心长不高。我们走了,回头跟你妈说一声。”
苏瑜走的时候本来还想留点钱的,这一家子人实在太可怜。
可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对得起如今在派出所始终支持着她的陶大娘等人吗?他们今天的无妄之灾,可都是曹贵带给他们的……
于是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男孩看着他们夫妻的背影,怔怔的,过了好久都没回神。
“骗人,爸爸肯定欠你们钱了……”
他低头瞧见自己无知无觉的那条腿,长长的叹了口气。
*
医院里,曹贵躺在病床上,眼神怔忪的看着天花板。他原本就瘦洗过胃,病怏怏的躺着瞧着更瘦了
苏瑜和赵时年瞧着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人可怜吗?可怜的。
但也很可恨,不管有什么理由,他这么做会害了很多人的一辈子。
“你们来找我说什么都没用,我就是吃了饭店的食物,中了毒才进了医院。”
曹贵已经努力让自己放松了,可攥紧的双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
苏瑜板着脸面无表情:“这么说能拿多少钱?”
“什什么?同志你可不能随随便便诬赖人……我刚才说的,全——”
苏瑜懒得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说:
“我们刚从马头巷过来碰见了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大的看着有十五六岁了,瘸了一条腿。小的呢,五六岁长得怪机灵的……”
曹贵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半坐起身使劲捶了捶床,苍白无神的眼珠子,紧紧盯着苏瑜:“你想说什么?你说!你想说什么?!我的事情和我家里人无关——”
苏瑜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怜悯:“那我的事情,跟国营饭店中其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害的人不是我一个,而是整个饭店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家人,也需要靠这份工资过活的,饭店没了,上哪挣工资去?”
曹贵的眼神有些空洞,又有些迷茫。
他压根没想这么多,只是想多赚点钱而已。
苏瑜递了个眼神给赵时年,转头出了病房,审讯的话,还是赵时年比较擅长。
来看曹贵的这一天是一个大晴天,站在外面,仰起头就能看见蓝天白云。大朵大朵的云好像软乎乎的棉花糖,又蓬松又甜。
找到了曹贵,又问清楚了曹贵家里人的那些前因后果,算是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李国柱一直和她有仇,这点仇怨,从苏瑜当上经理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所以他有如今的反应,苏瑜并不意外。
让她奇怪的是,为什么隔了一段时间不见,觉得李国柱的智商猛长了一大截。
不管是做事情的手法,还是说的那些话,怎么看都像,早有预谋。
所以,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他想干什么?
苏瑜不记得自己除了饭店里的人以外,还得罪过谁。
在她愁的眉头打结时,赵时年已经推开病房的门出来了,他眼神关切:“在想什么?”
“我只是在想到底什么仇什么怨,非得把人往死路上逼……”苏瑜怕冷似的搓了搓胳膊,转头睨了病房门一眼:“里头的人都招了?”
“招了,我现在就去打电话,叫孙胜男过来录口供。”
赵时年转身顺着楼梯快速下去,身影一会儿消失在她的视线里,苏瑜就站在楼上,远远看着他。
这件事情到了这里,应该能划上一个句号了吧?
苏瑜心想,人果然不能走歪路,一旦走了歪路很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
像曹贵这样的,应该也会判刑的。
想想曹贵家里的情况,苏瑜的心情无端端变得沉重。
真是可怜又可恨。
一早好好赚钱,何至于落到这幅田地。
曹贵不是傻子,当然也想到这一点,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床上爬了起来,挣扎着往外走。
把苏瑜唬了一大跳,“你、你去哪儿?公安同志等会儿就来做笔录了。”
“我知道。”曹贵应了一声,却没回头,也没回病房去。
苏瑜立马警觉起来,曹贵要是出事了,她和国营饭店那些人,就谁也别想洗刷清楚了。
“你去哪儿?是要找护士还是什么?曹贵,你别走了,你站住!”
苏瑜越喊,曹贵走得越急。
别看他如今病着、身体还很虚弱,但是疾步走起来,也不是苏瑜一个女人能追得上的。
毕竟两人的身高天然存在差距,曹贵跨一大步,苏瑜要小跑两三步才能跟上。
偏偏赵时年又下去给孙胜男打电话了,如果他在的话,一个健步过去,就能把曹贵治得死死的。
曹贵的步子迈得很大,嘴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看他的样子身体就快吃不消了,可他仍然没有停下。而且他去的方向不是护士站,也不是医生办公室,反而是——天台!
完了,曹贵是真的准备轻生!
意识到这点之后,苏瑜并没有逞强,而是大声呼喊起来。
“同志,有同志能帮我一下吗?帮我拦住那位男同志!他好像要轻生,拜托大家了。”
医院里最常见的就是熬不住病毒,服务器医药费,决意轻生的人。
再看前头奔跑的那个男人,确实瞧着身体不像很健康的样子,大家伙都手忙脚乱的跟了过去,有的人一边跑,嘴里还在一边劝说着。
“什么都没命重要,活一天,赚一天。”
“就是,你死了,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正常人听到老婆孩子都会慢下脚步,曹贵不一样,他听见老婆孩子反而跑得更快了。
他已经仔仔细细想清楚了,现在跑上天台跳楼要是死了的话,李国柱之前答应给他的钱,还是照样要给他。可如果他没死,还承认自己在公安跟前撒谎的话,搞不好要判刑的。
家里已经是这种情况了,如果他判刑,两个儿子就更没盼头了。
不止治疗的钱没了,一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戳脊梁骨,说他们有一个劳改的爸......
那样的情形,曹贵光是想一想,都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所以,他还是死了吧,死了至少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苏瑜看他那副死样子,瞬间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没用的男人才会选择逃避,越是逃避,越是将烂摊子丢给妻儿。
苏瑜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天台。
她身后还个跟着很多热心群众,人们眼睁睁的看着曹贵站在了窗台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同志,你可别再往前走了,再走几步可就真没了。”
曹贵充耳不闻,瘦削的身影很是坚定。
苏瑜转头和两个男医生说了一句,男医生立马开始维持秩序:“大家别急,也别乱说话,再刺激他恐怕真就失去了一条人命......”
医生的话一出,大部分人都闭上了嘴。
曹贵站在窗台边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底下。
他的半个脚掌都露了出去,风吹过来,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苏瑜都怕这风再猛烈一些,能把他整个人吹下去。
她有些紧张,尽量放缓了声音说:“曹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李国柱会把钱留给你的妻儿?”
曹贵惨白着一张脸,狠狠瞪了苏瑜一眼。
“我知道你是来劝我的,我只有活下去,才能洗脱你和国营饭店那些人的嫌疑,所以你不会让我死......可是,我必须要死,我缺钱,缺很多很多钱......李国柱说,如果我按他说的去做,他可以给我五百块!”
曹贵话一出,群众哗然。
“五百块!许多人一个月工资连50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