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搅动的双脚,水面乱作一团,烛灯的倒影破碎成点点星光,翻腾着,仿佛真的有鱼儿跳动。
唐娴总觉得方才那触觉湿冷粘滑,不像鱼儿,转身从身后抱了盏灯笼,提在水面上凝神搜寻。
灯笼很亮,照得水面银波如月色,可同时,也显得湖底幽森可怖,仿佛巨兽张开的腥臭大嘴。
一想她竟然把脚伸进其中,唐娴就阵阵后怕,忙拉住云袅,“太晚了,该回去了……”
“再玩一会儿……噫?”云袅抬起了脚。
唐娴下意识看去,只见云袅掀起的水花中,一条黢黑长条扭动着坠入湖中。
她呆了一下,紧接着浑身涨起鸡皮疙瘩。
“蛇——”
云袅也呆住,然后指着唐娴的脚踝惊叫:“毛毛你的脚——”
船舱口光影一暗,云袅直接被从船舷边提到了船板上,她“哇”的一声大哭,“毛毛被毒蛇咬了,毛毛要死了!”
唐娴惊魂未定,尚未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左脚已经被强硬地抓住。
她仓惶低头,看见自己脚腕上赫然有一道血色,血水不断流出,被周围水渍快速稀释、再转浓。
这一瞬,三人同时记起那个被毒蛇咬过、抢回一条性命的农女。
唐娴牙关打颤,“我、我……”
还没说完,见云停抓着她的脚俯了下去。
湿热的触感从脚踝上传来,唐娴头皮一阵发麻,全身汗毛都炸开了。
小腿上的力气不许她挣脱,她只能绷直了脚背,呆滞地看着云停的后脑。
然而云停看都没看她一眼,吸出一口血水吐掉,重新俯了下去。
第二口吐出后,云停再次低下头,余光瞥见自己吐出的鲜红血水,忽地止住。
他扣紧唐娴的小腿,在伤口处用力抚了一下。
冒出的血水与水迹混合,顷刻将伤口覆盖。他再次抚去,这次在血水漫出前看清了伤口。
云停脸色陡然转黑,一把将唐娴的小腿扔了出去。
“这是毒蛇咬的?怎么不说是你咬的?”
哇哇大哭的云袅止住哭声,唐娴也从惊恐骇然中脱离,她颤抖着缩回小腿,学着云停在伤口处抚了几下,看见了伤口。
是一道两寸长的稍宽的伤口,还在冒血水,但没那么快了。
“……这不是毒蛇咬的吗?”唐娴小心翼翼问。
云停面对一大一小懵懂的两人,眼神恨不得化成毒蛇,将她俩一人咬上一口。
未免对姑娘动手,他忍下火气,撩开衣袖撕下一截内衬,再拽过唐娴的腿,用内衬进行简易包扎。
这伤口可能是水中锐物划出的,但绝无可能是蛇咬出来的。
他一听惊叫声即刻出来,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云袅误导了,直到无意看见鲜红的血水。
……迟早被这两人气死。
“你、你以前救我,是为了藏宝图。现在我已经把藏宝图给你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我?”
唐娴屈着腿坐在船板上,双手局促地抱着膝盖,悄声问出。
云停冷嘲道:“因为你长得美,我色心重,不舍你就这么死了。”
唐娴:“……”
她低头看着单膝跪在船板上给她包扎伤口的云停,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被灯火照映得忽明忽暗。
唐娴的心噗通噗通直跳,她猜云停那三句话每一句都是真的,但并没有他所说的因果关系。
她是美的。
云停是重色的。
云停不舍得她死。
不知怎么的,唐娴有点羞窘。
她的头垂得很低,眸光一转,看见她整条小腿都露在烛灯下,还沾着湖水,湿淋淋的反着刺眼白光。
唐娴觉得羞耻,悄悄把裙摆往下扯。
下落的裙摆碰到云停打结的手背,他停了一下,道:“你自己来。”
“……我不会……”唐娴发声有点困难,说出去后,又悄悄重复,“我不会处理伤口。”
云停冷笑一声,道:“是吗?那烟霞怎么没死?”
唐娴:“……”
她不再吭声,静了没一会儿,目光偷偷往上瞄,在云停嘴角看见一丝血迹。
那是她的血,是云停吸血时从她脚踝上沾到的。
第43章 上岸
乌篷船随波飘荡, 带动船上十多只灯笼一起摇晃,唐娴的目光也随之上下漂浮,偷偷飘到云停低着的眼睫上,再从鼻梁骨滑落到嘴唇上。
他下唇的边角处湿润殷红, 与唐娴曾经最爱用的口脂是同一个色泽。
换成前几日, 唐娴能有胆子问他:是不是偷偷抹了女孩子的口脂?都抹到嘴唇外了, 不知羞!
现在不敢,因为唐娴迷糊感觉云停一反前几日的纵容, 又成了最初那个斤斤计较的大公子。
因为东西得手了,不继续装了吗?
还是因为被她始终防备着, 伤了心, 决定不对她好了?
“不是毒蛇咬的,那是什么咬的啊?”云袅的声音如风如雾, 飘渺在耳际。
“不知道啊……”唐娴呢喃回答。
这场意外太过慌乱,她那些复杂缠绕的情绪,全部被脚踝上的两次触碰搅乱。
闭上眼, 脑海中闪现出云停伏在她脚踝处的画面,当时的感觉惊悸于心头, 让人不敢细思。
睁开眼, 又控制不住朝他嘴角看,那一点血红, 是更真实的亲密的证据。
云停的相貌偏英气,温柔起来像世家公子, 凶起来的时候带着点儿难驯的野气,但与唇上的血色不相违和。
唐娴偷摸看他, 觉着他整个嘴唇都涂上那种颜色也是好看的。
不过依云停的性子,一定是不许的。
“谁知道呢, 兴许是水中树枝藤条,或者水下是藏着的人。”云停双手在唐娴脚踝上打着结,不咸不淡地说道。
唐娴反应迟了点,听出这是在回答云袅的疑问,同时影射烟霞,眼皮一跳,本能地向水面望去。
湖面荡漾着水波,没有分毫多余的动静。
……怎么可能又是烟霞,藏宝图都交出来了,她现在巴不得远离云停呢。
“水里怎么会藏人呢?藏的谁啊?为什么要伤害毛毛?”云袅信以为真,又提出新的疑惑。
没人回答了,她换了个让人揪心的问题,可怜巴巴问:“哥哥,不是毒蛇咬的,毛毛就不会死了吧?”
简易的包扎完成,云停于烛光下抬头,眉梢一挑,面朝云袅道:“何止不会死,再晚个半柱香时间,伤口都要愈合了。”
云袅听不出话中的讽刺,费解地挠头。唐娴听得出,脸红成了上元佳节里的红灯笼。
第一眼看见的是水蛇,她脚上又出了血,错以为是水蛇咬的,很正常啊……
云停不管她俩是何反应,伤口处理罢,立在船边巡视水中,片刻后,他朝着湖岸挥手,一柄长剑远远抛了过来,被他接个正着。
“你要做什么啊?”唐娴没能从他唇角血迹带来的刺激中走出,羞于与他说话,声音很低。
云停连余光都吝啬给她,持剑的手一震,利刃出鞘。
银白剑刃折射出的光影刺目,唐娴抬手遮眼时,听见了水流搅动与水花飞溅声。
待她放下手看去,云停手中长剑已从水中挑起,剑刃上刺穿着一只黑黢黢的长蛇,正在疯狂扭动。
“噫!”
唐娴与云袅同时发出嫌弃的声音。
云停眼角一抽,挥剑将长蛇远远甩入水中。长剑重新探入,这次挑起的是一截尖锐的干枯树枝。
没什么可说的了,事情已查明,唐娴足够幸运,“咬”她的是树枝,而非水蛇。
被水蛇吓到的仇报了,云袅也没心情玩水了。
乌篷船靠岸。
云袅率先被抱下去,与明鲤合提着两盏灯笼在岸边为唐娴照明。
唐娴的脚踝只是划伤,不耽误走路,她也提了盏灯笼,慢悠悠抬脚——
脚抬起,又放回原地。
唐娴转回身,身后是要留到最后一个上岸的云停。
她把灯笼提高,与云停的肩膀并列,借着光亮再次看向他。
灯火映衬下,入眼是一个身姿颀长的青年,面貌英挺,气质清贵,孤傲不凡地立在船头。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前不久,主动伏在一个姑娘脚下,嘴唇贴着她的脚踝……
那么、那么……
唐娴不敢回想那情景,慌乱地把目光放在云停唇上。
那点猩红还挂在上面,乍看不多显眼,细看……只一眼,唐娴的脸就烧红起来。
她的脚踝有点痒,仿佛还被人含在口中。
……
血迹,回去一定会被庄廉看出来,得让云停下船前把嘴巴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