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爹怎么办?阿爹怎么办?”她惶然无依地哭道。
“没有阿爹,你如今只有我。”
苏婵顿觉人生一片漆黑。她垂下头,紧紧闭着眼,已经不再发出啜泣,而是那种绝望的、无声的流泪。
高行修撑着两臂,一言不发盯着她看,眸中的寒意如同乌云蔽日的惊雷,他咬牙切齿的想着,他还没有找她算账呢,她倒是先倒打一耙。
可是看着看着,胸中那滔天的火气竟然慢慢地消散下去了,一股颓然的无奈渐渐浮了上来,还带着一丝涩然的痛。
他死死盯着她的泪,脸色越来越沉,如同着了魔一般,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的哭声回荡在他耳边,又一丝丝渗进了心里,扯着他的心口,微微撕扯的疼。他攥紧拳,又慢慢松开,血液中奔流的热血逐渐趋于平缓,胸中热意如同飞灰吹散,一张俊脸上波澜诡谲变幻着颜色,像是忍无可忍,像是无可奈何,又似是终于妥协。
脸颊一片冰凉,苏婵紧紧闭着眼,似乎只要一直闭着眼就不会面对如今的一切,这个所有都令她颠覆的一切。
“……别哭了。”
似乎有一双手掰开了她的手,然后并不温柔地三两下抹去了她脸上的泪。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对上高行修那一双沉静的眼眸。
他的眸深沉如昔,还是令人看不透,但似乎可以从里面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大手托起她的脸,使她微微仰起,她似乎又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带她回西里之类的。
他说他允她回去,回去看她的阿爹。
她恍然间怀疑自己听错,又笃定他没有说错,目光忧伤又感激地看着他。最后的两行泪从眼角划落,无声地坠落在鬓发深处。
他抬指将它擦去。
。
苏婵开始强撑着自己振作起来。
她不敢再去问高行修是不是真的愿意带她回西里,她总觉得如果要是再问的话,他或许会反悔。但是他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带她去。
如今终于是看到了一丝盼头,她整个人都看到了希望。
就像是枯木逢春,久旱甘霖,她再次从心至外地活了过来。如果能够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哪怕是短暂的,她也求之不得。
她已下定决心,只要他带她走,她愿意顺从他,尽量不忤逆他。是以高行修给她喂粥时,她隐去了心底的抗拒,靠在床边,乖乖张了嘴。
高行修坐在她身边,沉着眉眼,手里执着碗,持着汤羹,一口一口喂给她。
她乖乖吃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以前都是她给她喂饭,如今两人算是颠倒了位置。
高行修没有伺候过别人,喂食的动作并不是很熟稔,要么多了要么少了,很容易就能被呛到。他和苏婵此刻在想着同一件事。
那时的她对他没有戒备,只有温柔和关怀,她也会对他笑,可是如今她在他身边却只剩流泪。
他心绪游离,这一勺喂得太满,她艰难将其咽下,还是有一滴溢出了嘴边。
奶白的粥点在莹润的唇边,如同红梅绽雪般旖旎。
看他停住了动作不动,似是盯着在出神,她心中有些古怪,微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将其轻轻抿去。
高行修倏然沉了沉眸光。
断食三天的胃还很虚弱,又喝了几勺之后,苏婵微微侧头,再吃不下了。
高行修停下动作,“……饱了?”
声音微微的哑。
苏婵轻轻点了点头。
……怎吃这么少。高行修看着碗里还剩的半碗粥,微微蹙了蹙眉。
怪不得这样瘦。他执起汤羹调转方向,很自然地几下将其吃完。
苏婵微微一赧,收回了视线,没有说什么。然后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犹豫了片刻,勉强开口道,“将军……我的衣服……”
高行修已经端来了药,随口简单道,“你发烧太甚,只能不断擦身降温,你的衣服不方便。”
苏婵脸一红。不再说话。
她的全身上下现在还有哪里是他看不得的。高行修淡淡想着,又将药碗端起来,不给她发怔的机会,“喝药。”
苏婵乖乖张嘴。
苦涩的药水灌入口中,她轻轻蹙眉,强忍着将其喝下。高行修淡淡瞥她一眼,“嫌苦?”
“……不嫌。”
他轻哼一声,语气不虞,“苦也忍着。”
苏婵默默垂眸。一阵汪汪的叫声在这时传了过来,小狗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她眼中划过惊喜,然后小狗哀哀叫了两声,被高行修拎着脖子抓了过来,丢到了她怀里。
苏婵将它环抱住,温柔地抚摸它的头,“你还在……”
小狗的叫声听上去更脆了一些,在她怀里很有精神地扑腾着,她任由它闹腾,轻轻抿唇一笑。这一切落在了高行修的眼里,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再看看那狗,脸色有些不好看。
苏婵轻轻摸着小狗头顶柔顺的毛发,察觉到一只手被那人抓了去,他盯着她的那只手腕在看。
苏婵垂了垂眼,莫名有些脸热,下意识想去拽。
那道手腕上的伤疤并不是很深,但在雪玉一般的手腕上显得格外醒目,当日又被浸了水,如今外面的伤口有些软烂。
高行修盯着那道伤疤,心中泛起阵阵不悦。
他微微施力,阻止她的挣动,敛起眸中的情绪,开始给她包扎上药。
温香软玉在怀,可惜并不是你情我愿。他是个傲气的人,被人用这种手段避之蛇蝎,虽然心中恼火,但他也不屑去计较了。
他要的是她总有一天的心甘情愿。
而且他很笃定,他一定会得偿所愿。
。
周奉年站在帐外一脸不悦,看见杜齐走过来,问他,“今日去西里?”
杜齐点了点头。
周奉年一张脸立刻垮了下来。得,这几天又得让他留下来带兵了。他心中腹诽,嘟囔道,“将军最近究竟是怎么了?好好的又去那西里做什么?前几日还让我满大营里找一条狗,莫不是中了什么邪?”
杜齐一张脸依旧是平淡无波,“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
“……”就知道问杜齐等于没问。
又等了一会,高行修从大帐里出来,身后跟着那美貌纤弱的女郎。
他走在前面,杜齐紧随其后,他吩咐周奉年,“这几日交给你。”
周奉年回的利落:“一切有我。将军放心。”
“再带几个人。”高行修吩咐杜齐,带着苏婵径直离去。杜齐走向一列列的士兵,随口点了几个,“李校尉,你跟我走。”
“是。”李校尉从列阵中出来,跟在了他身后。
。
马车缓缓又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苏婵坐在马车里,按捺着心中一阵阵难耐的振奋,手指不住地扎进手心,以此来控制那激荡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真的要回西里了。
她掀起车帘,望着外面的青山碧水,这才总算是呼吸到了久违的新鲜的空气。
西里才是她的故乡,她的根。在军营的这一阵,她真的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这半个月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混乱的噩梦。她放下车帘,默默擦去眼角的泪水。
马车突然被敲了敲,苏婵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掀起车帘,高行修正骑在马上,低身探向她。
“出来。”他道。
苏婵从马车里出来,高行修仍骑在马上不下来,见她缓缓出来,看了她一眼,“上来。”
苏婵怔怔望着眼前的高头大马,下一刻被男人俯身单臂揽着腰提了上来。
苏婵脸色变了变,失重的感觉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正不知道抓什么好,高行修坐在她身后,将缰绳递给她。
“放松。握紧缰绳。”
他踢了踢马肚子,骏马开始动了起来。
苏婵吓了一跳,紧紧握紧手中的缰绳。
骏马的速度比马车快了不止几倍,她不敢看地面,在奔驰的速度中有些心慌意乱。
高行修在身后稳住她,淡淡道,“别怕。”
“你踢一下试试。”
苏婵咬了咬唇,长腿尝试着踢了一下马肚子,力道很是温柔,骏马并没有更快起来。
“再用点力,你这样它不会跑的。”
苏婵无奈,只得加大了一些力道,骏马立刻嘶鸣了一声,速度更快了起来。她身体猛地往后仰,心中一惊,下一刻被他在后面稳稳托住。
他的声音刮在风里,带着些笑音,“……还不算笨。”
两人不知骑了多久,苏婵稳稳坐在马背上,不知不觉间开始习惯了骏马的颠簸,周围全是呼呼的风声,她越骑越快,整颗心似乎都快要飞出来。
她稳稳地抓着缰绳,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了,反而渐渐涌出了一丝丝莫名的欢喜,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身与心都感受到了无边的自由。
不知道骑了多久,高行修收紧缰绳,骏马慢慢停了下来。
他抱她下地,问她,“怎么样?”
苏婵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鬓边的发丝都被吹乱,她没有说话,但她此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她如此,高行修难得好兴致,“想学吗?”
苏婵心中一动,莫名心动起来,不自觉暗暗攥紧了手心。
以后她若是会骑马,会不会就不再那么受人桎梏了,说不定哪一天,她可以……
高行修冷哼一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让你骑马是为了方便,可不是让你跑的。”
说完之后,他冷笑一下,又加一句,“不过就算你跑了,天涯海角,本将军也有办法能逮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