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大人怎么会管这种案子?”
有韩陌参与的事情,就意味着不简单,但苏婼目前更想知道事情的所有细节。
“因为这回死的是东林卫的一名百户,是韩大人的属下。”木槿语气变得凝重,“那百户没有后台,当初是顶了其亡父的职入的东林卫,平日也只是替韩大人办办事,大约那犯事的人也是没想到韩大人竟然会如此护短,竟到了纡尊降贵替死者出头的份上,才敢这么大胆。”
“既是只要打开箱子取证即可,为何不强破?”
“那可不成!箱子里头有机括,装着火药。强行破拆,里面的证据必然也就毁了。那‘小阎王’还不得把苏家给拆了?”木槿吐起了舌头。
紧接着她看看左右,又八卦兮兮地说起来:“奴婢还听说,这案子犯得还不太体面,据说是因这百户的妻子跟那个定远将军罗智勾搭上了,被这死者发觉,二人就合谋把人给杀了。
“但他们没想到死者生前竟然拿到了他们通奸的把柄,本来他是打算看在儿女面上争取妻子回头的,可惜自己先丢了性命。所幸他生前留过话给同僚,说是证据装在这么个箱子里,这边厢出了事故,他这同僚立即就禀了韩大人。这不,韩大人就着人把这箱子取了来,去都察院告状了。”
当着自家小姐的面,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要是让老爷知道,得扒了她们的皮不可!但是自从去庄子上养病以来,从前凡事都要较真的小姐,竟然越来越不在意这些,这就也壮大了她们的胆子,以至于觉得在小姐面前无论说什么都是正常的了。
不过她自己也有些臊,所以紧接着就说道:“听正院的人说,那铜锁极复杂,簧片是好几层的,而且需得两把钥匙才能打开。老爷和二老爷可是眼下苏家技艺最精湛的人了,然而他们看过,竟也没有法子。奴婢方才回来时,老爷他们还没辙呢,不得已把小爷们也传去尝试了。
“而这么危险的事,让小爷们上不是更没把握么?”
她说到这里,又旁侧的扶桑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了苏婼。
苏家所有子弟打从启蒙就得开始学习锁道,所以他们也是会的。但任何技艺都需要时间锤炼,把年轻一辈的子弟都传到前堂,这确属没有办法的办法了。但箱子里藏有火药,动辙就有危险,苏绶身为当家老爷,也不敢真让子弟们去冒险罢?
苏婼眉头锁得紧紧的。
事情已明摆着,苏家眼下的麻烦,就是来自于这只打不开的箱子。她看不到那把锁,事实上她也绝不能去看,但苏家的表现好像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
锁道机括这类,其实百变不离其宗,端靠里头设置的关卡进行联动。寻常锁匠无可奈何的事,对苏家来说,不应该成问题,因为几乎所有的锁器机括构造,几乎都经苏家曾祖爷在世梳理过。
但是苏家却拖了这么久都没辙,执意要替属下查明死因的韩陌,所有破案的期望都在这只箱子里,拿不到它,十有八九会请皇帝裁决——因为东林卫是皇帝的亲兵,皇帝自己的人死得不明不白,负责办案的人还如此不力,打不开锁,以至于取不了证的苏家,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和稀泥。
第5章 他不去就打到他去
到时候受斥的是谁呢?绝对不会是韩陌。
一直深受恩宠的苏家虽说不至于因此罢官,但终究是让皇帝失望了。失去了御匠的光环,苏家便只是个普通的官户。
苏绶绝对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没有办法。如果苏家日后能培养出个锁器方面的英才,那倒还有翻身之日,但遗憾的是,苏婼从前世后来那几十年的平淡里,已看出来苏家子弟没一个成器的。
所以不是因为韩陌的强横导致了苏家名声受损,曾祖爷留下的技艺被荒废、子孙一代不如一代的事实被披露,这才是使得苏家后期由盛转衰的根本原因,也是苏家必然的走向。毕竟朝中有才的读书人不少,精通锁器机括且又有才华的读书人却不多。
想到这里苏婼凉凉扯起了嘴角,被祖训所缚,她身为苏家女儿,前世从来不知道这祖传的技艺究竟传承得如何,父亲和叔父们也绝不会跟她提及这些,于是直到此刻她才看明白了,合着苏家正厅里挂着的那块匾,早已经名不符实!
想起自己前世那些年,她顿时没有了兴趣,掉转头往石阶上走去。
苏家技艺传男不传女,前世她颠沛流离的时候,苏家人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只要苏家目前倒不了,她操那心作甚?
“姑娘快看!”
刚踏上两步阶段,落在后方的扶桑忽然指着窗户外边道:“又有人来了!”
苏婼扭头,眯眼透过窗花看去。
花墙的那头已经传来了声势浩大的脚步声,进来的这群人足有一二十个,大多是配着剑的武士。
细看走在最前面的是管家吴淳,在他们引路之下,以及苏婼的二叔苏缵,在他们浑身都透着恭谨的行动中,一把描着岁寒四友的油纸伞,遮住身着玄色绣银云纹锦袍的人走进来。
纸伞遮挡,看不到胸膛以上,但是那双长腿以及极其合身的锦衣却无一不彰显著这是个男人,还是个身形十分挺拔,肌肉也相当紧实的男人……又或者还算不上“男人”,因为他从身侧露出来的手背皮肤还是紧致的,骨节也很精致,并没有年岁渐长后暴出的青筋。
“肯定是韩大人!”木槿把声音压得很低,“后面跟着的武士穿的衣服,跟前院里那位宋公子身边两个东林卫武士穿的一模一样!”
苏婼还以为被称为“小阎王”的韩陌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没想到不但仪态不错,且有副这么样的好身材。
不过也没准儿,有这样的身段却得了那样的恶号,搞不好是因为长了张猪头脸呢?
“这下惨了,这小阎王都亲自来了,老爷肯定更头疼了。”
扶桑的喃喃自语使苏婼心思转了回来。
韩陌搅和的事情就没有能善了的,他这一来,苏家是连半点推脱的机会也没有了。他这么大一番阵仗,如果前世也来了苏家,那她肯定也会耳闻。既然没有,那就是说,事情在这世有了改变。
为了减少她重生带来的变化,她都在田庄多住了三个月。那这个与她毫无交集的韩大人,怎么又突然会到苏家来呢?
“完了,他连二老爷也没理,直接去前院了!”
木槿报告着最新进展。
苏婼攀着梅枝,也看到了这一幕。
这简直来势汹汹啊!
虽然知道韩陌嚣张不了多久了,但是眼下这会儿他的表现,谁知道他会把事情闹成什么样子?
她想了下:“先前你说传去的只有佑哥儿和祯哥儿,这么说祈哥儿还在禁足?”
木槿点头:“二爷自昨日起一直在房里读书,洗墨寸步不离地守在房门口,奴婢昨儿看到三爷打发小厮过去探望来着,洗墨死活都不肯放人进去,看得出来这次怡志堂的人都不敢有疏忽了。不过二爷在房里可没消停!”
苏婼示意扶桑:“你去找秦烨,跟他说一声,让他替我去建安坊内麻鸭胡同里,把周姓人家一个叫阿吉的底细摸清楚,然后来回我。”
扶桑不知她想做什么,讷讷道:“秦公子会去吗?”
毕竟先前都那副样子了。
“那你带把笤帚,他不去就打到他去。”
扶桑无语。
苏婼说完看了眼木槿,又说道:“回房把我的家伙什儿找出来,送到怡志堂。”
听到这里,丫鬟俩都惊了:“您要做什么?”
“开锁呀。”
苏婼施施然把手从梅枝上收回来,仿佛做这个决定天经地义,而先前打算不操心的人,压根不是她。
扶桑急得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可不能暴露自己,这不关您的事!老爷肯定有办法解决的!您忘了苏家祖训有多严苛吗?老爷本来就……
“总之奴婢可以肯定,您会制锁的秘密要是泄露了出去,绝对会有大麻烦!老爷知道了只会反过来以祖训严惩于您!您千万别冲动行事!”
木槿也道:“就是!”
“啰嗦什么?”苏婼理理袖子,“照办就是。”
……
苏家三房仍然合住在祖宅,老太爷过世后,身为长子的苏绶居了正院,二老爷苏缵住了东院,三老爷苏缨则住了西院。二爷苏祈与苏婼同胞一母生,苏婼长他四岁,三年前母亲过世之后,苏祈就搬到了与清芷堂隔着一座敞轩的怡志堂。
苏婼到达门下,眉心长着颗痣的小厮洗墨顿时目露惊色,好一会儿才喊“大姑娘”。
苏婼示意把门打开。他便麻溜地开了锁,并将门推开了。
雪天的屋里是昏暗的,除了薰香,还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墨汁的味道。苏婼皱着鼻子打量屋里,目光刚落到满地的墨渍与打翻的砚池上头,忽而一只枕头就飞到了跟前,咆哮声也跟着传了过来:“谁让你进来的?给爷滚!”
苏婼眼疾手快,一伸手就稳稳抓住了枕头。
绕过帘栊走进去,只见才过了十一岁生辰不久的半高少年怒容满面立在屋中,目光在对上她的一刹那,他一身气焰下意识收了收。
眼里也有同样的惊诧之色,但是紧接着他的表情又更加恶狠狠起来:“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要找你!为什么告我的状?!”
苏婼把枕头扔回床上,照着他后脑勺啪啪扇了两巴掌:“几个月不见,能耐了?!”
第6章 这是亲姐姐吗!
苏祈脑袋被拍得梆梆响!随后像头发怒的狮子一样跳起来:“你竟然打我!”
苏婼冷笑。“打你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打。让我看不顺眼,我还扇你呢!”
苏祈拳头抡得老高,但在她阴冷目光下,到底没能砸下来。
转而他却跳得更高了,怒吼声也更大了:“阿吉有多可怜你知道吗?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生了病都没有人管,我只是逃学替她请了个大夫而已啊,你居然去告我的状!你人住在庄子里,一双眼还盯着我,专门找我的把柄!你不是我姐姐,你是个索命鬼!”
苏婼双手环胸,斜眼睨他:“我就问,你想不想出门?”
苏祈瞪她,一个字都不想搭腔。
他不答也没关系。苏婼扬起下巴,冲前院方向指了指,直接下命令:“家里的事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吧?方才佑哥儿和祯哥儿都被父亲传到前院去参详那把锁了,我要你也去前院毛遂自荐一把。要是你把事情办好了,我有办法放你出门。”
“你疯了吧!”苏祈跳起来,“父亲和二叔都没办法解的锁,你让我去解?!”
“不是让你解,你也没那个能耐!”苏婼摩挲着手中杯子,漫声道:“你老老实实过去,把那锁仔细瞧清楚,包括每一条缝每一道纹路,最好,是能找个物件探探那锁孔。总之回来之后,你要无一错漏地把这些画出来给我看,讲出来给我听。”
苏祈甩给她后脑勺:“我不去!我才不送过去丢脸!”
苏婼端茶:“去了你就可以恢复自由,要是不去——”
她目光透过窗户,落在窗外的飞雪上,“那你那个阿吉,可就危险了!”
苏祈愣住了,片刻他又跳起脚来:“你威胁我?!”
“你说是就是。”
苏祈颤抖起来了:“苏婼!”
苏婼伸出指头掏了掏耳朵,不紧不慢道:“你当然也可以不听。不过,你应该也很清楚,我一向说得到做得到,要是不去,明天早上,你的阿吉就不一定还能留在京城了。”
苏祈手指头指着她,都快被她一句话给撂翻过去了。
苏婼起身走向他,睥睨道:“说吧,你去还是不去?”
苏祈与她对峙半晌,到底把手给垂下来了。
这样的架势,苏祈还能不去吗?!
她居然拿阿吉来威胁他!
姐弟十一年,前些年也倒罢了,无非是念叨念叨,可最近几个月她简直变了个人,对他百般折磨,不是告状就是挤兑!处处盯着他,把他拿捏得死死的,哪怕隔着一座城墙,都没能阻挡住她探过来的魔爪,她放出来的话,还能有怀疑的余地吗?!
他一口钢牙咬得咯吱作响,不甘心的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在她凉凉的目光之下,只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
韩陌走进苏家,苏绶就迎出来了。
都是干清宫的常客,彼此当然认识。
但苏绶此刻顶着巨大压力,自然也就无法给出笑脸来。苏缵的担忧他怎么会不知道?皇上那边他倒不惧被发落,但是苏家名声在外,宋延已经把话放到了这份上,他要是再不动手,苏家颜面何在?世人日后又将如何看待苏家?
更何况韩陌实在不是什么善类——所以他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把子弟都传出来试试。作用肯定是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最起码,不也证明了苏家实在尽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