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信,听他说挨骂,很想甜软的哄他,可发现自己实在笑不出来。
他手没收回去,姜莞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在他手心里蹭着:“舅舅准备让五城兵马司在京城抓人了,他说京兆府那些衙役们不如兵马司的人好使,不抓几个不知死活的,百姓心存侥幸,怕还想着法不责众。”
赵行眼皮一跳:“母后也知道?”
她嗯了声:“我想舅舅就是专门要说给圣人听的,你们在福宁殿,王尚书杵在那儿,他要直说,王尚书肯定骂他假公济私。他不想让官家为难,大概借圣人的口说给官家知道罢了。”
赵行说了声好。
姜莞深吸口气:“我都觉得委屈,你不委屈吗?”
“就是知道你委屈,才替你这样撑到底了,给你撑腰,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赵行唇角略往上扬了扬:“也不是什么大事,了不起我真破不了案子,让父皇罚我一顿,我费了好大劲当着王尚书的面把你摘出来的,你老这么闷闷不乐,我这点儿哄你的手段不全白费了?”
马车缓缓停下,赵行抽回手,先下了车,再回身递手过去扶姜莞下来:“进去吧,我还要去刑部走一趟,大兄在那儿等我,就不陪你进去了。这几日事多要忙,我抽空来看你。”
她点点头,乖巧的不得了,提着裙摆一步三回头上台阶。
人到府门口时,突然转过身来叫了声二哥哥。
赵行一直目送着她,人本来就没走,听她甜甜的叫,笑着回应她。
姜莞歪头,端得郑重:“破不了案子也无妨,官家要罚你,无论是什么,我陪你一起承担!”
第60章 各查各的(一更)
刑部官署坐落在宫城东侧永昌坊,背靠东宫,坐北朝南,从官署出来步行至嘉福门都要不了一盏茶的时间。
赵禹换了一身常服在三堂等着赵行,刑部尚书高由敏与侍郎林远中陪在堂中。
圣旨他们是早拿到了手的,半刻也没敢耽搁,就点了司刑主事二人及令史四人与书令史六人,以备差遣。
结果还没等到赵行,赵禹就先来了。
等到赵行姗姗来迟时,赵禹手边的茶都已经换过两盏。
于主食陪着赵行入了三堂中,赵禹横了他一眼,看他比出宫那会儿面色好看了不少,也知道是谁抚顺他的那口气,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儿,只想着等事情了结,他非得抓了这个白眼狼好好谈谈心不可。
眼下不提那些,赵禹点着扶手起了身:“二郎少问六部事,我今儿陪着他过来点个卯,高尚书知道是怎么个事儿,后头我就不再来了。”
高由敏也是寒门出身,干了半辈子的刑名,有手腕,有胆识,为官之道,他亦很懂,在这盛京官场上简直是如鱼得水,顺遂了不知多少年。
一听赵禹这话,忙应声说明白:“官家旨意说得清楚,二殿下为主审,臣等从旁辅佐协助,大殿下只管放心,刑部一干听用属官您方才也都看过,是办事儿的人,这案子官家都亲自过问了,得急办,臣是绝不敢敷衍糊弄的。”
赵禹面色平静,古井无波的音调发出短促的一声,似应了这话,又像没放在心上,背着手要出门,路过赵行时脚步稍顿,叮嘱他:“高尚书干了半辈子刑名,此案你虽为主审,然遇事还是要多与高尚书商量。大理寺那边我就不陪你去了,一会儿点齐了人,叫高尚书陪你走一趟,就着手查案去吧。”
赵行说好,侧身把路让开,之后才看向高由敏,与他颔首示意:“这七日,仰仗高尚书了。”
这兄弟俩一唱一和,把高由敏往高处抬,他听着只觉得浑身发毛,根本就不敢应。
实际上这样的案子,有林远中出面足够了,他一部尚书,官署中每天忙不完的差事,哪里需要他亲自去呢?
然则这位大殿下一向铁血手腕,最要紧是官家乐见于此,从不管束。
治世之君,本不必如此,无非是这几年边境动荡,朝内武将又青黄不接,需得要大殿下这样的未来储君立在这里。
高由敏眼珠子滚着就把这话不动声色圆过去,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等好生送了赵禹出门后,他立马就去问赵行:“殿下现在便往大理寺去吗?”
岂料赵行沉声说不去:“高尚书点两个主事走一趟,告诉徐寺卿,案子急,等不得,让他带上该带的人,直接到胡家见我。”
高由敏眼皮一沉,依他之言,转头交办下去:“刑部这边人是点齐的,仵作也备有,殿下是要把胡家人传到刑部问问话还是直接过去?”
赵行横了他一眼:“不是说了,让徐寺卿带人到胡家见我?”
高由敏讪笑着说了声是,见赵行不跟他计较,转身出门,他才忙点齐了人跟上赵行身影,一同往胡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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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郡王府的小花厅里,除了顾怀章忙着安排京中抓人那事儿不在之外,其余诸人皆在。
姜氏出宫更早一些,特意把姜莞留在含章殿等着赵行送她的。
魏氏则是待在郡王府压根儿就没走。
赵然一脸严肃,见长辈们都不说话,便先问姜莞:“你怎么不同圣人说,或是跟二兄讲?”
姜莞缜着脸摇头说不行:“刑部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查案自有一套章程,二哥哥领了差事,就不能像平常那样由着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胡家出了人命案子,我虽不通刑名之事,却也知道这得从胡可贞的死着手调查。
他发病那夜,胡家遭了贼,二哥哥也心里有数,这上头自也会去查。
可凭什么去查柳明华?就因为巧合二字吗?”
她一面说,一面摇了头:“这太荒谬了,表哥还让我去跟圣人说?
她是柳国公府的嫡女,又一向备受宠爱,放印子钱那事儿没闹出来之前,就连圣人都对她另眼相待。
难道你叫二哥哥去跟高尚书和徐寺卿说,因为我跟柳明华有过节,柳明华又恰在此时自大相国寺回京,这太过巧合了,所以得查查她吗?”
姜氏听到这里,瞪了赵然一眼:“你还不如你妹妹!”
赵然啧了声:“我是觉着既然与案情有关,可能有关也是有关,总归是给个建议……”
“你去给吗?”姜莞声音略冷淡了些,“表哥,为了我的事情,二哥哥在御前许下承诺,七日破案,他现在贸然跟底下的人说这些,只会叫朝臣觉得他冒进,他急了,他是个没本事的,破案都不是靠线索,而是凭他的臆想。
他将来还要入朝领差事,你就让朝臣这样看待他吗?
更何况这些话传到官家耳朵里,你又让官家怎么想他?”
赵然这才闭上了嘴。
“你怎么想的我清楚得很,无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麻烦事,查她就查她了,难不成还怕了区区柳国公府吗?你是这么想的吧?”
赵然咳了声:“也不全是吧,只是思来想去,除了胡明德自己安排的之外,谁这么跟你过不去啊?她肯定是把放印子钱那事儿算在你头上了的!”
再说下去他八成要挨骂。
裴清沅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柔着嗓音打了个圆场,尝试着把他暂且解救出来,只去问姜氏:“姨母,咱们自己去查柳明华,说不定会把柳国公府牵扯进来,这会妨碍到二殿下他们查案吗?”
姜氏一记眼刀才扔到儿子身上去,闻言收回视线,对上外甥女时脸色不知缓和了多少,摇头说不会:“他们查他们的,我们查我们的,各不相干。只要咱们别去碰胡家的人,就碍不着他们什么。”
她说着戳了戳昌平郡王:“你说呢?”
昌平郡王面沉如水:“可以查,我去安排,尽量不动着国公府其他的人,单查柳明华一个。毕竟没把握一定是她,若叫柳国公察觉了,怕是肯定不怕的,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阿兄过两年也要调回京来,情面上过不去,同朝为官太尴尬了。”
姜莞垂眸:“二哥哥说这几日事多怕顾不上我,表哥你晚些时候去找二哥哥一趟,还是要同他说一声,让他知道的。
不过你告诉他是我的意思,他只管正经去查案子,不要管柳明华这边的事。”
赵然刚才就差点儿挨了骂,这会儿好像脑子转过弯来,也就不再多嘴,说了声知道,便再没别的话。
第61章 开膛验尸(二更)
胡可贞死的突然,胡明德是紧着让人去赶定出一口棺材,胡府上下裹了一团素白色,白发人送黑发人,要没有胡可勋撑着,这白事恐怕都操持不起来。
他家愁云惨淡,结果宫里还派了旨意,说要彻查胡可贞的死,这案子归到了赵行手底下,刑部与大理寺从旁协助。
胡明德听完旨意不敢露出半分不快,可等宣旨的太监一走,他一口气没倒过来,直挺挺就栽了下去,脑袋上撞红了一片,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是以赵行带着刑部的人到胡家时,只有胡可勋一人带着奴才们迎出门来。
“二殿下恕罪,家中遭逢巨变,阿耶伤心过度,病倒了,眼下实在起不来身,绝非存心对二殿下不敬。”
谁家遇上这样的事都是值得可怜和体谅的。
哪怕姜莞更遭受了一场非议,赵行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挑胡明德这个理儿。
他摆摆手,示意胡可勋不必如此:“我与高尚书为查案而来,小胡大人也不必如此拘礼,胡右丞既然病了,就让他好好养着,也不要下床挪动了。”
他一面说着,提步就进了府中,过了影壁墙,入眼更是白茫茫一片,压了压眼皮,问胡可勋:“令弟的尸身,现在何处?”
“四郎去的突然,家中还未来得及赶制棺椁回来,眼下尸身还停在他自己卧房中,微臣引二殿下过去。”
赵行淡淡嗯了声,一路上都再没有别的话同胡可勋说。
反倒是高由敏问了他几句:“听闻胡四郎发病之前,贵府还遭了贼?”
胡可勋点点头:“也没丢几样特别贵重的东西,不过还是在京兆府报了案的,眼下京兆府也在全力追拿盗贼,但目前还没有什么消息和线索。”
“那盗贼可曾去过胡四郎院中?”
胡可勋摇头说没有:“阿耶之前把四郎痛打一顿,他本就在养伤,这些日子家里的奴才们都不常到他院中走动,以免打扰他养病。
遭贼后我担心贼人闯入四郎院中,叫他伤上加伤,带了家丁匆匆赶去,他院中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异常。”
赵行闻言皱了下眉:“那他是何时发病的?”
“遭贼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发起病来,胡言乱语,病中双手挥舞,还撕裂了身上伤口,折腾了大半夜,灌了两碗安神镇定的汤药下去,才算平稳下来。可没想到……”
胡可勋没由来一阵心虚,偷偷抬眼去看赵行:“我们也不知道第二天京中那些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再之后阿耶被传召入宫,官家怜悯,派了御医来诊脉,结果……结果四郎他就……”
他别开脸,眼眶泛红。
赵行跟高由敏对视一眼,一时皆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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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人来的也不算迟,赵行他们刚进了院子不到一盏茶,胡府的奴才们就引着大理寺一众人跟进了胡可贞的小院。
因有刑部的人在,那位大理寺卿徐照恩会来事儿的很,把带来的人留在了院中等候,他只身进了屋里去。
胡可贞身上是整理过的,换了干净衣服,也擦干净了脸,安静地躺在架子床上,要不是面无血色,惨白到吓人的地步,跟睡着了也没什么两样。
高徐二人都是干刑名出身,没坐到这个位置上之前,尸体也见多了。
可赵行不是。
二人恐赵行见了胡可贞尸身恶心不适,又不敢明着劝,正想着怎么跟他说,赵行自己反而先开了口,头也不回叫仵作:“且去验一验。”
御医诊脉和仵作验尸差别大了去,诊不出所以然,不代表验不出问题。
年过四十的仵作姓王,在刑部当差十好几年了,经验丰富,名声也叫得响。
他背着自己的小箱子,弓着腰踱步上去,一声不吭闷头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