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沅侧目扫了一眼天工阁的门匾,秀眉直拧到一起去:“你要买什么?”
姜莞还是笑着不说话,拉着她进了门去。
天工阁的掌柜姓乔,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魁梧,是个很健壮的人。
这会儿见姜莞进门,脸上堆着和善的笑意从柜后绕出来,搓了搓手,略弯了弯腰,算是很客气的见了个礼:“娘子定的东西前儿就已经做好了,我正说要给娘子好好选个匣子装起来,挑了有两三个,都是我这里最好的那一批了,我真是放了有好些年,一直没舍得拿出来用。
早上还跟我儿子挑了半天呢,也不知道娘子喜欢哪个样式的,还说等明儿不忙的时候,派人到郡王府问问娘子呢。
可巧娘子今儿就来了。”
姜莞也笑,也说巧:“那想是我跟乔掌柜有默契,你才把东西做好,我就觉着我该来看看了。
乔掌柜的手艺我是信得过的,今儿正好陪我表姐出来买东西,路过你这儿,想来看看我要的东西做好没有,要是做好了,拿给我表姐先过过目。
那是要送人的,万一我表姐觉着不成,我还得另预备别的去。”
乔掌柜忙说好,又请了姜莞和裴清沅两个人去坐着等,亲自去取姜莞定的东西。
裴清沅听得一头雾水,这会儿在官帽椅坐下去后,拉拉姜莞袖口问她:“你在天工阁定了什么东西?”
姜莞一脸神秘:“当然是兵器一类,不然来这儿还能打金钗玉镯呀?”
裴清沅皱眉,想了想,索性也不说了。
乔掌柜来去匆匆,回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个普普通通的木匣子,并不怎么起眼。
他儿子跟在他后面,另用一只黑漆描金福寿连绵纹都承盘托着三只风格迥异,但通体金灿又镶嵌各色宝石的华贵剑匣。
姜莞唷了一声:“果然是乔掌柜珍藏多年舍不得拿出来用的好物件,单是一眼望去,便可知价值不菲,最要紧是巧夺天工,手艺精湛,想来这几个剑匣子也都是出自乔掌柜之手了?”
乔掌柜连连推辞着说不是:“这都是祖辈们留下来的东西,所以才珍藏多年呢。
这回娘子给的定钱多,又特意交代了都要顶好的物件儿,我也不敢慢待了娘子的,思来想去,只能寻了这几个剑匣出来,好装娘子定的这个。”
他一面说,一面把怀里的木匣子放到了桌案上去,又缓缓打开来。
裴清沅本来就好奇,他一打开剑匣,立时就侧目去看。
等看清楚那木匣子里躺着的东西,瞳孔一震,低呼出声:“清刚?”
宝器匕首,一曰清刚,一曰扬文。
清刚匕首就收藏在姜护的书房里。
裴清沅是有幸见识过的。
她幼时跟着小姜氏回京探亲小住,基本都是住在沛国公府。
那时候姜莞还淘气,常常拉上她一道去钻姜护的书房。
清刚匕首束之高阁,是姜莞踩着高凳爬上去拿下来的。
两个姑娘打开来看,那样的名器,的确有叫人过目不忘的资格。
但是这匕首怎么会在天工阁中?
裴清沅倏尔变了脸色。
姜莞忙笑着把话接过来:“这是我照着阿耶的清刚匕首绘制的图样,拿来给乔掌柜打造出来的,表姐细看,刀柄下是没有刻着‘清刚’二字的,且这柄匕首重量要更轻些,小娘子用起来最趁手不过了。”
特意花了图样拿出来给天工阁比照着打造,又说是给小娘子所用……
裴清沅灵台顿时清明,突然就明白了这把匕首是要做什么所用。
“你……”
姜莞先摇头,又去看乔掌柜:“这柄匕首已然名贵,剑匣不拘是哪个,我瞧着这三个都很好,乔掌柜比我懂这些,你选一个来装这匕首就是了。”
乔掌柜却不敢在她面前拿乔托大,忙说不敢:“娘子出身沛国公府,是世代行武的,兵器一类,我怎么敢在娘子面前说上一个懂字,是娘子看得起天工阁,看得起我罢了。”
姜莞笑着站起身,也听出他话外意思,把一只都承盘上的三个剑匣细细打量过后,选定了中间那个赤金镶嵌蓝宝石与绿宝石又间杂云母片的剑匣:“我瞧这个宝石颜色内敛不张扬,很衬我要送礼的那位小娘子,就选这个吧。
我们今儿还要出去逛,不方便带着匕首在身边,乔掌柜再辛苦一趟,给我装好了,送到郡王府去,要多少银子,回头你去给苏总管报了账,叫苏总管给你支钱结账,这些我是不管的。”
乔掌柜诶着声,把姜莞的话一一应下来:“自然都听娘子的,我这就打理好,晚些时候就给娘子送到郡王府去。”
姜莞说了声好,拉上裴清沅就要走,临出门的时候,她又驻足停下,噙着笑回头看乔掌柜:“别忘了帮我把匕首开刃。”
第211章 不屑于此(一更)
姜莞在天工阁定做了一把几乎完美复刻清刚匕首的匕首这事儿,还是赵禹告诉赵行的。
赵禹是半个月前叫人去天工阁定了一张小弓,预备着要送给赵曦月,等到春猎时候给她用的。
今天他也是心血来潮,亲自去了一趟,再把赵曦月的小弓调调力,好叫赵曦月用着顺手。
然后就正好听见乔掌柜嘱咐他儿子拿了账单去找沛国公府的苏总管对账结银子,顺嘴问了两句,才知道姜莞定了一把匕首。
小姑娘家不买金钗玉镯,好好的跑来打把匕首,还是照着清刚打造出来,赵禹听了这个就直皱眉。
等使过赵曦月的小弓,吩咐乔掌柜依着他所说再改过,带了人出天工阁,就叫身边的小太监进宫一趟去告诉赵行。
是以赵行是在后半天日光已经微薄,将要落山的时候出的宫。
姜莞手里那把开过刃的匕首被她妥善的收了起来,连姜氏要看她都没拿出来。
赵行来那会儿,姜莞真是跟他心有灵犀,不必人点就通了的。
他前脚进门,姜莞后脚就知道他干什么来。
打发了长安去把匕首取了来,拿给赵行看。
其实赵行本人对那把匕首没多大兴趣,他单纯想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姜莞只管拉着他坐,开了金灿灿的剑匣把里面平躺着的匕首亮出来给他看:“阿耶的清刚连我也没什么机会上手把玩,凭着记忆里清刚的模样绘制的图样,细节处其实有些对不上,但是大体过得去了。
表姐今儿一见这匕首,脱口而出叫清刚的名字呢,我就想着,还好我这一手丹青绝技承自于二哥哥,否则也画不出这样相仿的图案给乔掌柜照着打造了。”
赵行听得直皱眉头:“沛国公的清刚匕是传世名器,你做什么画了图样仿造一把?我听说你是要送人的——”
那匕首刀锋寒芒,显然是开过刃的。
赵行抬手,指尖抚过刀身。
薄如蝉翼,他稍稍用力些,能都压弯匕首前端一般。
这个分量,他不必上手都知道,重量一定很轻,绝对比不上清刚匕。
“你要拿来送人的匕首,仿着清刚匕打造,的确名贵,但匕首兵器,本就不适合拿来送人,何况你还特意开了刃。”
赵行难得肃着脸,沉声问她:“珠珠,你到底要干什么?”
姜莞高高挑眉:“过段时间郑双宜生辰,我思来想去,没什么好送她的,金钗玉镯,华裳首饰,这些东西她又不缺,便是稀世珍宝,随珠宝石,举凡是她想要的,圣人都能寻了来予她。
清刚匕传世名器,只有一把,这不名贵?
小娘子若是总在外行走,留一把匕首在身边防身,这礼物不是很有意义吗?”
她往椅背上靠了靠,整个人的状态是悠闲的:“这个礼物,二哥哥觉得不好吗?”
送人礼物,无论贵重与否,要紧的是心意。
她的这份礼物,显然更像是某种意义上的警告和威胁,可瞧不出半分心意。
赵行深吸了口气,本来想去牵姜莞的手,忍住了之后,还是耐着性子,心平气和的问她:“咱们说好的,坦诚以待,绝无隐瞒。”
姜莞听了这话只能叹气。
是她说过的话。
赵行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她也在重生回来时告诫过自己,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骗赵行半个字,连隐瞒都不成,善意的也不要。
他要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但这个事儿吧……
姜莞到底还是没办法,把心一横,重重叹气:“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二哥哥觉得这是不是世上最蠢的办法?”
赵行眼皮狠狠一跳:“姜莞!”
他又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声音都是厉的。
姜莞心尖打了个颤:“你别急着要骂我,且听我说完——”
她拖长尾音后,抬眼去看赵行:“她气焰嚣张了这么久,也该有人治治她吧?
我说句实心话,本来上次大相国寺那件事情过后,我真觉得这事儿算了。
我不想去触圣人霉头,也确实解了气。
结果呢?
圣人这么磋磨贞妃,我看着阿月一天比一天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二哥哥,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是因为我们做不来那等恶人,才叫郑双宜能这么耀武扬威的骑在我们脖子上作威作福?”
她说完了这句话,唇边弧度染上冷意,嗤了声:“我便要叫她看看,什么才叫恶人。”
匕首,生辰宴,自损八百。
她不用说完什么计划不计划,赵行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
偏偏还没法劝阻制止。
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就是没人能治得了郑双宜姐妹。
他也不行。
那几个姑娘心气儿不顺,还能那怎么办呢?
赵行盯着她看,试图想要从姜莞的脸上看到一丝服软的痕迹,可是他失败了。
所以到头来,服软的又是他。
赵行指腹覆在袖口暗纹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声色悠悠:“我劝你你是不会听的,上一次你在大兄手上弄伤了自己也要赢她,我就知道你这回肯定不会听我的。
但总算你乖巧,还知道告诉我这些,不是瞒着我行事,叫我跟着提心吊胆的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