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新入京城,最缺的就是钱。
十锭黄金啊,足足有百两银子,是他当杂役三四年的俸禄,这笔钱足够在京城买一下一栋小院了。
李八娘见范小刀动心,笑着道:“两位大人办案辛苦,这点小意思,就当是我们百花楼的孝敬,给两位官爷买些茶水。”
赵行道:“八娘可真是好大的手笔,只怕是我们无福消受啊。”
李八娘见状,又一拍手,又端上来两盘金子,道:“我知道你们当捕快,工作又危险,还没什么油水,奴家送你们这些金子,并无他求,只是想结交两位朋友。”
言语之间,连称呼都改成“奴家”了。
赵行问:“正所谓无功不受禄,莫非孙梦舞的案子,有什么隐情?”
李八娘言辞闪烁,道:“赵捕头说笑了,既然凶手已经抓到,我们楼子是开门做生意的,两位捕快咄咄逼人,生意也难以为继,这么下去,奴家也没法跟东家交代啊。您也知道,我们东家是吃不得亏的,还请您高抬贵手,给百花楼一条活路。既然相识,便是缘分,以后常多走动。”
李八娘这段话,先是以金钱利诱,然后又隐约提及背后东家,既给足了面子,又表明他们也不是好惹的,识相点的,收了金子,自己留条活路,以后的孝敬自然也不会少,不要老是抓着孙梦舞的案子不放。
赵行道:“你威胁我们?”
李八娘瞪大眼睛,“没有啊。”
“可我从你话中,却听出了威胁的味道。”
“官爷多心了,奴家只是仰慕两位的英明,所以才生出结交之心,并无别地意思。”
赵行冷冷道:“在下并无与你交平朋友的打算。”
李八娘一直都是温言温语,听到这番话,忍不住火气上来,“姓赵的,别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真要撕破脸皮,咱们谁也别想好过!”
赵行笑道:“我等着。”
李八娘脸色阴沉,摔门而去。
范小刀有些惋惜:“四十锭金元宝啊,难怪人人都想当大官,当官比当山贼来钱可要快多了。赵行,以后有这种赚钱的买卖,在拒绝之前,能不能先征询一下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不重要。”
“好歹咱俩也是搭档不是?为彼此挡刀子那种。”范小刀道:“到嘴的肥肉又吐回去了,为了弥补我内心受到的伤害,你先给我减免三个月房租。”
赵行:“……”
范小刀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赵行道:“李八娘已经沉不住气了,估计是有人给她施加压力了。”
范小刀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口饮入腹中,透心凉意,好不痛快,先前的难舒之意也平复许多,“钱不让收,喝杯酸梅汤应该不算受贿吧?你也来一杯?咦,冰镇酸梅汤?他们哪里来的冰?”
赵行眼睛一亮。
之前没有注意,冰镇酸梅汤在百花楼很受欢迎。
在炎炎夏日,来一碗酸梅汤,那种感觉,极度舒坦。而一碗的价格,也在百文左右。可是,他们哪里来的冰?官办的冰窖,不可能为他们提供冰块,也就是说,他们百花楼内,私自建了冰窖,否则也无法支撑起如此大的销量。
两人不动声色,离开百花楼,径直奔向顺天府。
百花楼归顺天府管辖,赵行调取了百花楼在顺天府备案的材料,在二进院子的天井旁边,的确有个冰窖。一名姓伍的书吏道,“百花楼去年修建个冰窖,曾要来问过顺天府,但这种事,管辖没那么严格,当时为了简略手续,只是知会了一声,所以并没有在备案的名单之中。”
若是孙梦舞在百花楼死于天摩罗之毒下,而天摩罗又在冰窖之中炼制,如此一来,线索逐渐明了。一旦在他们冰窖中搜出证据,那么百花楼和李八娘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要想派兵包围百花楼,得要有六扇门的手续。
如今诸葛贤余不在京城,门内事务由排行第三的杨得水主持,赵行行了公文,去找杨得水。杨得水则有些顾虑,“查封百花楼,此事非同小可,你除非有确凿证据,否则我没法批准。”
赵行道:“不去追查,又何来证据?”
“没有证据,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查?”
两人陷入扯皮之中。
赵行深知,行动越快,他们越有把握找到百花楼的把柄,可杨得水与诸葛贤余素来不和,而他又把赵行当成诸葛贤余一派的人,所以迟迟不肯下令查封百花楼。
杨得水也有顾虑。
百花楼的幕后老板是钱驸马,再往上追溯是太平公主,那可是皇亲国戚,他不过是一个享受从五品待遇的副总捕头,又怎么敢贸然得罪权势滔天之人?
诸葛贤余倒是一甩手,离开京城,落得个清净,烫手的山芋在他手中,滋味可不好受。
终于,赵行忍耐不住,“杨大人,这件事是由我主张,若将来有什么闪失,一切推在我身上便可!”
杨得水暗中摇头。
这就是赵行与丁一的不同之处。
做事冲动,不懂得保全自己,动不动就赌上自己的仕途,去做一些无用之事。而换作丁一要查案,会先带人去做,出了事情,往下面一推了之,也不会跟给上司带来麻烦。
赵行办案能力不差,但处理人际关系上,比丁一要差远了。
不过,转念又想,这赵行平日里不听自己使唤,不如激将他一下,若是成了,自己也有功劳,若是不成,正要给他一个教训,顺便灭灭诸葛贤余的威风,何乐不为?
“你敢立军令状?”
赵行取来笔墨,“吾赵行,请调兵马查封百花楼,若有闪失,一切由本人负责,与他人无关。”
斟酌再三,杨得水才在文书上核准盖章。
等拿到批文,点卯百余官兵,已过了两个时辰。
傍晚时分,赵行、范小刀率六扇门的差役,第三次来到了百花楼。
李八娘见赵行如此阵仗,有些慌神,出来道:“赵捕快,这是何故?”
赵行道:“我们奉六扇门之命,前来调查孙梦舞之案,其他无关人等,一律退避!”
此时,华灯初上,百花楼内,宾客云集,有不少还是朝廷命官,听到官府来查,纷纷乱做一团。众兵丁开始驱赶宾客,一官员衣衫半开,道,“我只是路过,顺便来批判性的考察一番,你们凭什么抓我?”
赵行看到此人,正是御史台的一名御史关有礼,笑道:“关大人,我们是来查案,不是来抓嫖。”
那关大人一听,一颗心落地,反身回到房内,道:“钱花了,我先把事儿办完,你们忙你们的。”
待控制住前楼,赵行与范小刀率二十余人径直向二进院的天井奔去,李八娘见状,连拦在他们面前,“这里你们不能查?”
赵行冷笑:“怎么,这里有个未经备案的冰窖,你内心有鬼?”
李八娘神色慌乱,“我说不能查,就不能查。”
看到赵行毫不退让,李八娘将衣服一扯,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来人哪,光天化日,堂堂捕快借机查案,行不轨之事,都来看啊!”
赵行冷冷瞧着她,吩咐兵丁道:“来人,将这个疯婆娘拖下去。”
正要命人打开冰窖的挡门,内院处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慢着!”
第20章 赵行罢官
人群中走出一名文弱书生,身穿蓝绸缎长衫,头戴方巾,手持折扇,道不尽的风流。
“这位便是赵行赵捕头吧?”
赵行问:“阁下是?”
书生道:“在下姓钱!这百花楼是在下的产业,赵捕头,孙梦舞受害一案,敝楼也是苦主,也希望六扇门能够尽快破案,替孙大家讨回一个公道,可是赵捕头却几次三番抓着百花楼不放,着实有些过分了。”
李八娘看到书生,连下跪道:“驸马爷。”
原来这位书生就是太平公主的丈夫,在京城颇有名气的驸马钱守道。范小刀打量着,相貌英俊儒雅,说话轻声细语,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然而,赵行却不买他的账。
“我们怀疑,孙梦舞遇害被杀之案,百花楼也有份参与其中。”
钱驸马道:“我们百花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向来是合规经营,依法纳税,杀人越货这种事情有违天和,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啊。”他脸色微变,转而厉声对李八娘道,“不过,百花楼也不是什么法外之地,若你们真有为非作歹之事,一旦查处,就算朝廷不治你,我也定不会轻饶。”
赵行道:“有钱驸马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他吩咐道,“来人,打开冰窖。”
“且慢!”
钱驸马道:“这好歹也是太平公主的产业,你说查就查,将皇家的颜面放于何处?”
范小刀道:“若你们皇室果真顾及颜面,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行,非得干这些‘有违天和’的勾当?”有违天和四个字,范小刀故意加强了语气,带着一股讥讽之意。
钱驸马道:“你小子倒是伶牙俐齿,不知怎么称呼?身居何职?他日,我见到你们总捕头,得好好问上一问。”
“我叫范小刀,无官无职,六扇门杂役一名。”
钱驸马哈哈大笑,“六扇门没人了嘛,这年头连个杂役也要来查案子?”
赵行不欲跟他插科打诨,道:“我们在执行公务,劳烦钱驸马移步他处。”
“我若说个‘不’字呢?”
越是如此,赵、范二人越发怀疑,这冰窖之中藏有猫腻。
赵行看了范小刀一眼,范小刀早就看他不顺眼,心领神会,上前一把抓住他衣领,钱驸马见状,脸色大变,“你想做什么?”
赵行趁机道:“钱驸马阻挠六扇门办案,视朝廷王法与不顾,将来上朝堂吃官司,还请诸位帮忙作证!”说罢,命人将铁锁砸开,一对官兵冲进了冰窖。
赵行等人下了冰窖。
冰窖内,堆满了冰块。
还有一些没有拆封的包裹,赵行命属下打开,里面竟是一张张的羊皮。
不多时,属下来报,“赵捕头,没有发现可疑之物。”
钱驸马脸色阴沉。
“这些羊皮,是在下从西域淘换来得小玩意,不值几个钱,本想等秋后卖掉,解决一下府上的用度,虽然没交税,但我想赵捕头不会因为几张走私的羊皮,就把在下抓进大牢吧?”又对范小刀道,“还抓着我干嘛?”
范小刀松开衣领,笑道:“我看驸马爷衣领上有些脏东西,帮驸马爷清理一下。”
李八娘趁机道:“驸马爷,这两个恶捕,昨日来百花楼索要一千两银子,被奴家拒绝后,心生不满,所以故意借案子为由,趁机敲诈咱们百花楼,还请驸马爷替奴家做主!”
“可有此事?”
范小刀怒道:“你个恶婆娘,竟诬陷我们?”
李八娘却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怎得不敢承认了?”
钱驸马道:“你们无缘无故查封百花楼,影响我们生意,这笔账,在下免不得回去跟公主说道说道,至于索贿之事嘛。”钱驸马沉吟一番,“也不是什么大事,千里当官为吃穿,两位在京城开销也大,八娘,拿一千两来!”
两人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李八娘取来了两张五百两银票。
钱驸马怒道:“拿现银!成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