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虎虽轻功了得,但此刻他身受重伤,根本没机会逃走,他目光露出坚毅的神色,口中念念有词,范小刀见状,连夺步上前,手扣他下颚,卸了他下巴,从他口中取出一粒药丸,又点了他穴道。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范小刀道,“我有个朋友,专门喜欢钻研酷刑,不如引荐给你,你们两个好好深入交流一下。”
白无常道:“上次我跟你要的那封密信,你带在身上?”
范小刀一拍脑袋,“本来一直带着,可后来不见你,放六扇门了,白姑娘你住哪里,明日取来后去找你。”
白无常将临时下榻的客栈告诉范小刀,又约了时间后,白无常道:“范捕快,我欠你个人情。”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木牌,递给他道:“这是春风夜雨楼的七杀令,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让春风夜雨楼的人为你办一件事。”
范小刀接过七杀令,黑檀木所制,上面雕着一把黑色小剑,是春风夜雨楼的标记,范小刀问,“任何事?”白无常道,“只要不犯法,春风夜雨楼赴汤蹈火。”
说罢,飘然而去。
范小刀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没想到,时隔两月,在这种场合下又见到了白无常,对方还出手帮了她一个大忙,否则若让青虎逃出城外,再要抓他,那必是海底捞针。
青虎一脸恶毒的望着范小刀,“有种杀了我,否则必让你不得好死!”
范小刀又点了他哑穴,取过他身上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堆棉絮,都是没用东西,不过他既然是掩护玄鸟撤离,这个包裹也只是伪装,看来出那个院子之时,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
范小刀苦笑摇摇头,连几文铜板都没有。
押着他来到六扇门,让人去通知杨得水。最近杨得水代理总捕头,为了去掉前面的“代”字,他表现得颇为积极,吃住行都在衙门,连家都不肯回,且不说是不是给人做样子,光这份劲头,也让人佩服。
杨得水听说范小刀抓了条大鱼回来,连外套都没穿,跑到了前院子,听范小刀介绍了青虎的身份,陷入了两难之中。
范小刀觉得奇怪,“此人在北周谍子中身份极重,说不得能审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杨得水面露为难之色。
范小刀道:“难道大人不想立功?”
杨得水道:“想,做梦都想。不过,这件事却有个问题。”他顿了顿,又道,“毕竟谍目之事,不归我们六扇门管,这是锦衣卫的活儿,你抓了他是好事,可也可能变成坏事。”
范小刀道:“大人未免太小心了吧。”
“小心使得万年船。”杨得水道,“混官场,不是抓盗贼,也不是能者多得,得讲究策略。这个人潜伏京城这么多年,锦衣卫都没抓到,结果被你抓到了,你让薛大人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看薛大人?”
范小刀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问:“那大人说怎么办?总不能放了吧?”
杨得水笑道,“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这个功劳让给锦衣卫,一来可以结交一下薛大人,让他们欠咱们个人情,二来这本就是锦衣卫的职责,别人也不会说什么。这件事,你不方便出面,我来办就行。”
范小刀心中暗想,怕是杨得水也暗藏了一些私心,不过,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想到赵行还在行动,将人一交,离开了六扇门,去与赵行汇合,杨得水道,“多带些人!”
到了现场,火势已经扑灭。
里正带着百姓,正在收拾残局,最近天干物燥,好在京城每条街上都配着水缸,附近又有池塘,但主体结构已坍塌,由于此处过分敏感,范小刀派人接手了现场。
只是左寻右找,始终没发现赵行身影。
一名捕快忽道,“这不是赵捕头的刀鞘嘛?”
范小刀看到刀鞘已烧得焦黑,担心赵行危险,连让人清理残留垃圾,想到赵行断定房内有逃生秘道,若是赵行被困在其中,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烟熏死,心中焦急如焚。
这段时间,范小刀与赵行出生入死,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亲兄弟一般,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不但没法跟赵尚书交代,更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范捕快,找到秘道了!”
范小刀连与众人一起挖开塌掉的房梁,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范小刀不顾危险,径直冲了出去,看到了赵行,正盘膝而坐,陷入昏迷之中。
范小刀心中大惊,试了一下脉搏,见他脉象四平八稳,像进入了某种胎息之境,连忙命人将他抬出秘道,又找来清水给他洗干净脸,向赵行体内输入一道内力。
片刻之后,赵行缓缓醒了过来,看到范小刀,道:“两世为人啊!”
范小刀一颗心放了下来,“幸好你没事,不然,老子闯进北周使馆,将那些杂碎一股脑杀干净!”
赵行道,“我找到了秘道,听到里面有动静,便跟了上去,结果对方早有防备,用一块巨石堵住了出口,我试着用内力推开巨石,秘道中满是浓烟,力所不逮,幸亏在少林寺中练过内息功,不然真交待在这里了。对了,从秘道逃走的,是一个女人。”
范小刀道:“是玄鸟,北周谍网在京城的头目。”
“可惜让她跑了,若是能抓住她,可以办成一件大事,对了,你那边如何?”
范小刀道:“我们抓了青虎,杨大人不想要这份功劳,把人送到锦衣卫了。”
赵行沉默片刻,道:“他是对的。”
内力运行两个周天,赵行起身,身体已无大碍,道:“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众人在院中搜查对方留下来的线索,都是一些没用的文件,关键的证据线索,对方早已在逃离之前付诸一炬。
青虎被抓,玄鸟逃跑。
北周谍网已是一片散沙,有了李知行的名录,按图索骥,可以将北周潜伏在京城间谍一网打尽。
留下众人清理现场,赵行与范小刀回到了尚书府。
府上气氛有些怪异,赵焕神色黯然,坐在书房中发呆,管事赵乙陪在一侧,满脸沉重。
赵行问:“李姨娘呢?”
赵焕淡淡道:“已经走了。我给了她一个体面的选择。”
范小刀轻叹一声。
李熏死了。
她是尚书夫人,若是交给有司,等待她的将是严刑酷法,相反的,死,对她来说是更好的结局。赵焕道,“是我识人不察,毕竟夫妻一场,对外宣称是暴病而亡。天色不早了,等会便要天亮,老赵,准备一下朝服,明日一早,我入宫面圣。”
赵夫人是内奸,这件事哪怕是瞒住天下人,也绝不可能瞒住陛下。更何况,薛应雄在尚书府中也安插了锦衣卫,不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此一来,赵焕的礼部尚书一职,怕是保不住了,更不用说顶替即将致仕李爻年入阁了。
李熏之死,除了在场之人,只有管事赵乙、其子赵甲知晓,赵焕命人秘不发丧,一切等入宫面圣之后,再作定夺。
当夜,赵行与范小刀住在了赵府。
范小刀道:“以后这种冒险的事儿,不要在去做了。为了一个间谍,不值得!”
赵行道:“没什么事是不值得的,抓贼缉盗,是我们本分,抓北周谍子,也是职责所在,大义所趋,义不容辞。”
范小刀道:“行,就算你是英雄,但也要当个活着的英雄,我可不想以后每年清明节,去你坟头上找你喝酒。”
赵行笑骂一句,心中却是极暖。
有这样一个兄弟,甚好。
第105章 一字杀机
天一亮,赵焕便起身入宫。
如今陛下多年不上早朝,住在西苑之内,既可以修道,也可以处理一些政务。对他来说,早朝那一套,繁文缛节且效率低下,形式大于意义,不利于道心修行,朝廷的事,有内阁、太平,他基本不用过问,这样每日就有更多时间打坐、修行,才能道心坚定,从而追求他的长生大道。
赵焕家中出了这档子事,一来是向陛下请罪,二来是与北周的谈判,另选他人。
赵行、范小刀睡到日上三竿,来到六扇门,见杨得水火急火燎,“你们昨夜去哪了?我派人去家找你们也不在。”
范小刀问:“大人何事这么慌张?”
杨得水道:“司礼监的高公公来了,说传陛下口谕,来了半个多时辰,正在衙门内发脾气呢。”
“高公公是哪位?”
宫里的太监,范小刀只认识赵铨,至于这位高公公,他却从没听过。
赵行道:“高斌?”
“不是他还有谁?这位祖宗,咱们可得罪不起,你俩快些过去吧。”
看范小刀一脸茫然,赵行解释道:“这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在司礼监之中,地位仅次于赵铨,甚至更得陛下宠信,就是在京城中的名声不是太好。”
范小刀来到内堂,见到了高斌。
三十多岁,身高七尺、面敷白`粉,穿一身绯红色蟒袍,双眉入鬓,极美的相貌中,带着一丝阴柔,范小刀心中暗想,这么漂亮的人,入宫当了太监,真是可惜了。
高斌身为秉笔太监,在皇帝身边,协助皇帝批红,权力极大,由于还贴身侍候皇帝,算是陛下的亲信之人,他二十余岁入宫,由于男生女相,为人聪颖,又写得一手好字,不过十余年,便成为仅次于陈铨的二号权监。
此人为人自恃甚高,年纪轻轻,又仗着陛下宠信,在京城也算上一号人物,而且他生性记仇,睚眦必报,得罪他的人,基本没什么好下场。与陈铨相比,他多了一份锐气,少了一丝沉稳。
杨得水一入屋,便拜倒在地,“叩见高公公。”
范小刀、赵行只是拱了拱手,他俩虽在公门,却没有官职在身,对这一套并不怎么感冒,高斌正端坐太师椅上,见到二人如此傲慢,心中懊恼,双目微眯,盯着二人,道:“为何不跪?”
范小刀心中暗骂,你算个老几,官瘾这么大,这是给别人跪了多少回跪出心理阴影,在我们这里找平衡呢,口中却道:“最近膝盖不太好,跪下就爬不起来了,怕耽误了公公的正事儿。”
高斌明知他是在胡诌,心中震怒,别说你个小捕快,就是朝中四五品的大员,见了我也要行跪拜之礼,你又算什么东西?他看向赵行,“你呢?”
赵行淡淡道:“高公公是司礼监要员,为陛下分忧,我们隶属于刑部,也是替陛下效力,并不是一个系统,大明律法之中,并没有朝廷公差向宫监行礼之说。”
这话倒是事实。
太祖建国之出,为了防止宦官专权,对他们权力进行了限制,可祖训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百年来,这些规矩早已被钻了空子,衍生出各式各样的权力机构,这些规矩形同虚设,像高斌这种人,手中权力,堪比内阁的次辅,寻常六部尚书见面都要行礼,至于中下层官员,行跪拜礼,已成了理所当然之事。可赵行搬出大明律来,也让高斌无话可说。
高斌冷笑连连,尖声道:“好,好一个伶牙俐齿。”
范小刀觉得此人架子极大,恋权成癖,与陈铨相比,境界差距不是一般的大啊,那陈铨虽也有官威,但却行事说话极为老练,高斌相比来说,还是嫩了一些,也不知道是怎样当上秉笔太监的,他心中没来由一阵厌恶,道:“有正事儿说正事儿吧,没事儿我们还有几个案子要办。”
此言一出,杨得水吓得魂飞魄散。
这位是谁啊,能一言定生死之人,范小刀你得罪谁不行,偏偏要得罪他,你不想混,可别一拖一把我也捎带进去啊,见状,跪着道:“下官管教不严,冲撞了公公,是我该死,还请恕罪!”
说罢,左右开弓,自己扇巴掌。
高斌早已气得不行,若是寻常人,跟东厂打声招呼,早已将他们关了进去,可这两人是陛下要诏见之人,他一时也发不出脾气,端起手中茶杯,砰得向杨得水砸去。
“这是什么茶,是给人喝的嘛?”
杨得水为人虽有些功利,有喜欢占下属便宜,但整体来说,对范小刀、赵行还算不错,至少在公事上,很少为难他们,范小刀见到上司被辱,愤然道:“当然是给人喝的,只是有些人不当人,自然品不出这茶的好来。”
高斌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好,范小刀……”
杨得水心说坏了,高斌是出了名的记仇,这下子他们六扇门恐怕没好日子过了,口中赔罪道:“公公,范小刀、赵行这两人办案能力虽有,却不太懂规矩,所谓人无完人,若有什么冲突了公公,下官愿受责罚。”
范小刀:“是啊,人无‘完’人啊!”
“完”字,范小刀刻意拉长了音调,高斌当然听出其中讽刺之意,拂袖而起,道:“算了,你们的茶,咱家不喝了,今日下午未时,陛下要在西苑见你们二人,你们好自为之!”
本来,皇帝派他来传口谕,要带二人入宫面圣,可今日范小刀、赵行两人太过可恶,他存心报复,故意往后多说了两个时辰,到时候再添油加醋一番,到时候让他俩吃不了兜着走。
说罢,气呼呼走了。
范小刀在身后道:“高公公,不喝完茶再走啊?”
“哼!”
高斌怒气重重向外走,路过门口时,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哎哟一声,扭到了脚踝,杨得水上前搀扶,被他一把推开,两个随行小太监上前搀扶起来,杨得水小心翼翼将他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