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道,“好意心领了,今日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办,不劳烦段公子了。”
段江流依旧不依不饶,像狗皮膏药一般,道:“不知范公子要办何事,在下在金陵城中,还算有些朋友,也都给我点面子,愿意效劳。”
小叮当道,“我去找学堂。”
段江流哈哈一笑,“这你可算问对人了。这金陵城中,大小学堂私塾,上百个,真正能叫得上名字的,不过两三个,巧了,我都认识。”
小叮当道,“我们去当阳学堂。”
段江流闻言一愣,“哦,当阳学堂啊。”
“怎么?”
段江流道,“那私塾先生脾气有些古怪,收学生只凭心情。”
小叮当道,“我还当你什么都能办呢!”
段江流道,“我可以试试!”
范小刀摆了摆手,“不必了。若没其他事,我们先告辞了。”
段江流道,“范兄,好歹相识一场,真如此绝情?不知在下如何得罪你了?”
范小刀冷冷道,“你真要问?”
“愿闻其详。”
“听说段公子两年前在金陵城内犯下点事,若不出意外,现在应当在六扇门大牢中坐监才是。”
段江流闻言,脸色一变,不悦之色一闪而过,他哈哈一笑,道:“那可真误会我了。两年前,犯事之人,不是在下,而是我大哥范江河,他在城内欺行霸市,无恶不作,搅得金陵百姓苦不堪言,犯下祸事之后,我们段家也无包庇之心,我爹更是大义灭亲,亲自将他押送到了大牢,为此还得到官府的褒奖呢!”
范小刀闻言,道:“大义灭亲?如此优良的传统,你们可要好好保持啊。”
段江流见挽留无果,问小叮当,“不知小英雄,在何处落脚?”
小叮当道:“在六扇门。”
段江流一听,六扇门?最近六扇门新来了个副总捕头,听说姓范,莫非正是眼前此人?难怪知道我之前犯事,这小娘子也住在六扇门的话,以后行事,就不方便了。
口中却道,“既然如此,改日,在下备好薄礼,亲自登门拜访!”
小叮当道,“薄礼多不好,要来也得厚礼。”
“哈哈!”
段江流冲三人拱拱手,告辞而去。
小叮当望着他的背影,道,“这家伙,对大姐图谋不轨啊。”
范小刀道,“这你都看出来?”
“瞎子也看出来了。我大姐乃天下最美的女子,我若是年长几岁,肯定要娶大姐过门了。不过,刚才唇枪舌剑,我听出了一丝酸酸的味道。”
范火舞道,“什么酸味儿?”
“有人吃醋了呗。哎哟,打我干嘛。”
范小刀没好气道,“闭上嘴,走吧!”
几经周折,三人才找到了当阳学堂。
金陵城,西贫东富,北贵南贱。这当阳学堂,坐落在城南的玄武坊,居住在这里的多是布衣百姓,无论是民居,还是建筑,与秦淮河畔的繁华相比,显得寒酸了许多。
当阳学堂是一座旧庙改建而成,四周墙壁斑驳,庙门破烂不堪,似乎随时都有倾倒的风险,上面以乌木朱漆写着当阳学堂四个大字。
院内颇为宽敞,北面是一片竹林,茂林修竹,微风一过,发出沙沙竹声,南边是一个菜畦,种得是茄子、黄瓜等常见果蔬,东南角有鸡舍,养着几只芦花鸡。
学堂有些简陋,但颇有田园诗意。
没想到,堂堂的布衣神侯,号称诗书画三绝的李向晚,竟住在这里。
学堂内,读书声朗朗,不绝于耳。
门口两侧,有一副对联:“为人之道须敬学,想中状元莫进来!”
李向晚青衣儒衫,头戴一顶方巾,端坐其中,正在跟学生讲述论语八倄,“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三人见他授课,闻言驻足倾听。
李向晚又道,“圣人说,君子之道,当是不争的,不但与人无争,亦与事无争,这不代表窝囊,而是一种处世哲学,儒释道三家处世,各有不同,儒门讲争于不争,道门讲为与无为,佛门讲舍与得,各有侧重,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又有相通之处。”
李向晚旋即又讲述了儒释道三家,对这三种处世之道的异同之处,存在的意义等,讲述过程中,既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又用现实中常见之事来作证,不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
一堂课下来,三人才意识到,已是正午。
李向晚道,“今日便到这里,回去后好好温书。”
众学生拜别而去,范小刀注意到,这些学生衣衫寒酸,破烂不堪,有些甚至连鞋子都没有穿。
李向晚来到门口,看到三人,道:“又见面了。”
范小刀道,“我给先生带个弟子来,想入先生门下。”
李向晚打量了一下小叮当,道:“随我来。”
三人来到侧殿改成的书房,倒了两杯茶,给范小刀与范火舞。
范小刀道,“我听先生所讲,与圣人知道不尽相同啊。”
“你也上过私塾?”
范小刀摇头,他没有读私塾,但是山寨中有不少兄弟都是书生出身,还有的是诗书世家,宋金刚又是文武双全,自幼四书五经传授了不少,他不喜读书,但刀剑威逼之下,学到了一些皮毛。
李向晚道,“圣人也是人,我也是人,他有见解传授弟子,我亦如此,有何不可?”
“可这样,他们无法考取功名了。”
如今八股取士,读书只认朱子的四书五经,可李向晚根本不在乎这些,他涉猎甚广,无书不读,各种思想见解也融杂其中。
李向晚指着远处对联道,“这些人都是穷苦百姓的孩子,我教他们读书识字,传授做人的道理,让他们有一技之长,能立足于世,至于功名嘛,不再我考虑之内。”
想到那句“想考状元莫进来”,范小刀也有些明白了。
当年,他金陵李家乃百世望族,李家学堂,更是出了无数能人,朝野之中,门生遍地,可是李家被抄家之后,那些人纷纷与李家切割关系,明哲保身,也难怪他心灰意冷,就算是太子征召,也辞而不去了。
范小刀道,“先生还是想要做事的不对吗?”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李向晚道,“老夫没有那番雄心壮志,只想能为这座城池的百姓,尽一份力,也不枉此生了。至于做官也好,当幕僚也罢,最终不过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或成为工具人,终究无法有自己的意志。”
范小刀问,“既然如此,当初先生又为何给太子寄出那一枚假钱?”
第225章 城外八条人命案
李向晚道,“假币泛滥于市,祸国殃民,若任由其泛滥,其危犹胜于战祸之灾,吾辈读书之人,岂能坐视不理?”
他说出这种话,范小刀也觉得意外。
李向晚是金陵李家的人,按理说对这个朝廷应满是憎恨才对,像李知行、李知礼,同样也是金陵李家之人,为了报复朝廷,成为北周的爪牙,对付起汉人来,几近狠辣。做事极为极端,甚至不惜祸乱天下,拉着天下百姓与之同堕无间地狱。
没想到,这位李家后人,对百姓福祉如此上心。当着范火舞、小叮当的面,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他道,“前辈可有线索?”
李向晚道,“最先在市井中发现这种假铜钱,大约是在半年前,太子殿下离开金陵之后没多久,谁料不到两三月,金陵城内这种劣钱开始泛滥,最严重者,莫过于夫子庙一代,十成之中能收到两三成假钱。这种铜钱,重量、纹理、色泽与真钱差别不大,若非受过专业训练,极难察觉。”
范小刀问,“朝廷不管?”
李向晚道,“发生这种事,他们想捂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捅出去?”
“那百姓呢?”
“寻常百姓根本发现不了,就算发现了,也混在真币之中,花出去了事,谁又会招惹这种麻烦?也就是我这种闲散之人,多管闲事,给太子写了信。”
范小刀问,“可知钱是从哪里流出?”
李向晚道,“这得需要你们去查了。”
这时,一匹快马停在了门外,一名捕快来到了当阳学堂,“范大人,出事了。”
离开六扇门时,范小刀曾跟门子交代过行踪。
“怎么了?”
捕快道,“今日上午,李思成、王思廉两人,在护送蒋家一家人出城之时,在城南遇到了天麻帮的人,一行八人,惨遭杀害!”
范小刀心中一震,“什么?”
本来以为,蒋家的事已告一段落,才松了口气,怎得又出了这事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跟李向晚道,“前辈,公务繁忙,我这侄儿读书之事,就劳烦前辈了。”又与范火舞交代两句,随着那捕快策马而去。
……
金陵城外。
十几名捕快早已在四周布下警戒,禁止闲杂人等靠近。
八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山间的小路上,此处离金陵城十余里,位置偏僻,人烟稀少,由于天麻帮的关系,只有少数商旅结队而行。
谭时飞早已率人来到这里,看到范小刀,上前抱拳道,“范大人。”
“什么时的事?”
“一个时辰前,一个樵夫发现了尸体,来城中报官。”
范小刀上前查探,这些尸体,都是一击毙命,颈部动脉被割断,伤口呈十字形,应该是锥刺之类的兵器,这种兵刃上带有血槽,一旦刺中,极难止血。
地上以鲜血写着一行字:“杀人者,天麻帮英雄好汉。”
范小刀问,“谭捕头,你怎么看?”
谭时飞道,“马车扔在,马受到了惊吓,不知下落,车内的金银细软,洗劫一空,看上去应该是抢劫,这种行事风格,倒像是天麻帮的手段。”
“天麻帮?可是抢了漕帮货的那些人?”
谭时飞道,“正是!他们最近极为猖獗,打家劫舍,草菅人命,今日又犯下如此恶行,实乃人神共愤!”
范小刀道,“为何不派兵剿匪?”
谭时飞道,“天麻帮的人极为狡诈,每次行动,来去如风,又极擅隐藏和反跟踪,官府曾派兵征讨,可这些人根本不露面,隐匿于深山老林之中,而巢穴又十分隐秘,根本无从下手。”
一直在远处站着的罗成道,“不可能是天麻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