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道:“医道有云,向死而生。这是死穴不假,生机却也蕴藏其中,我封锁她体内经脉,便是替你擦屁股,将你渡入体内的拿到真气,引导出来。”
不片刻,徐妙子额头见汗,脸色也变得红润。
“奏效了!”
郎中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法,又取出十二枚金针,分别扎在身体若干穴位之上。
“你的内力,对她五脏六腑伤害极大,我只是激发她体内蕴含的潜能,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了。”
“不用服药?”
“不到时候。”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
这半个时辰,对范小刀来说无比难熬,尤其当知道,徐妙子这一身病,是自己胡乱将内力输入她体内之时,有些自责,心中也一直替她祈祷,若她出了什么差池,自己难逃其咎。
徐妙子发出了一声呻吟声。
郎中见状,这才起身,松了口气,“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体内寒邪之毒,还要静养,我开几服汤药,你带回去,给她服用,两日后再来复诊。”
范小刀在城内没有地方可住,看到院中有不少闲置的房间,道,“神医,可否在宝府借住两日?”
郎中道,“你若不怕麻烦,尽管住下便是。”
“在下范小刀,还未请教神医高姓大名!将来回去,也好为神医传颂名声。”
郎中苦笑一声,自嘲道,“传颂名声?有这个必要嘛?当年名震天下又如何,到头来不还是一无所有?”
不过,还是告诉了范小刀,他姓黄,至于叫什么,他没有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范小刀千恩万谢,找了一间厢房,将徐妙子安置下来。
很快的,他便知道,郎中口中所说的麻烦,指得是什么。到了正午,医馆内来了一群人,一汉子对着大门骂道,“黄老儿,你医死了我妹妹,今日若不拿出五百两银子,我们就拆了你的医馆!”
黄郎中内门紧闭。
任凭对方如何叫骂,始终不肯出来应答,对方看郎中不肯出来,又找到了范小刀,“你们是来看病的?”
范小刀点头。
“千万别找他,这是个庸医,糊涂医,害人无数,我妹妹一个大活人,来得时候活蹦乱跳,在她这里开了一副药,回去吃了后隔日就死了!”
“那怎么不去找官府?”
“哼,这死老头花钱买通了官府,官府根本不受理我们的案子,今日我们来就是要讨个说法,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令妹是怎么过世的?”
那汉子道,“上吊死的。都怪他!我妹妹一个黄花大闺女,他非要说她身上有喜,我妹妹不堪受辱,自杀身亡,你说这个事,该不该算在他头上?”
范小刀愕然。
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依旧道:“该!该!”
跟这种人争辩,无异于浪费时间,只要他愿以,可以找出一万种理由来把责任推诿到别人头上。
那汉子见范小刀认同自己的观点,言语更加污秽不堪,连黄朗中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可黄郎中依旧闭门不出。
“大哥,他不出来,咱们干脆抢了他家便是!”
汉子道,“那我们与强盗何异?今日且先回去,明日早点过来,我就不信堵不到他!”
汉子离开后,黄郎中才缓缓走了出来。
“都听到了?”
黄郎中点头,“闹便由他去吧,老夫已经习惯了。”
范小刀问道,“你果真医死过人?”
黄郎中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菩萨,哪里有包治百病的手段?再说,是人都会死的,尤其是将死之人。”
范小刀忽然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黄郎中又道,“医者,当以所学之能,尽其本分,为病患排忧解难,这些年来但求一个无愧于心。不像隔壁大道医馆那一位草包庸医……”他满脸鄙夷道,“遇到疑难杂症,开两服汤药,说一些好话,把人送走,本来有些可以抢救之人,被他耽搁了。这些年来,医术没有精进,名气和排场却大了不少,诊金十两,哼哼……”
“你医死过多少人?”
黄郎中看了一眼范小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这些年来,我每医死一人,便种下一棵文竹。”
范小刀看到院中东南角,有五六棵文竹,看郎中也有五十六十岁了,于是道,“行医数十年,五六人也不多。”
黄郎中道,“入城之时,可曾注意到城外那一片竹林?”
范小刀:“呃呃……”
黄郎中缓缓道,“十五年前,我当时名满天下,在京城,前来就医的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就连皇室贵人,也派人请我入宫诊治,可谓是盛极一时,后来,我行走天下,路过巢州府,遇到了百年难遇的一场瘟疫,当时,全城封锁,十户有三四户感此病,每七八病患,便有一人死于不治。”
说到这里,黄郎中脸上现出淡淡的忧伤,还有一丝自责,“当时,我正值壮年,名气又大,仗着医术精湛,不顾州府医馆反对,调制了一副汤药,虽然救下了许多人,但还是有许多人没有活下来,那一场瘟疫,夺取了两万人性命。瘟疫控制之后,我反思此事,发现用药过于刚猛,对年轻或体壮之人,或许有效,但一些老年体弱或年幼之人,服用后却没有效果,若当时能听众家之言,或许结果不同。”
“之后,官府为感激我,在城外栽种了一片竹林,为功德林,可是这些竹林,却如锥锥扎心,一直令我寝食难安,自此以后,我隐姓埋名,在这里坐堂开馆,便算是赎罪了。”
原来如此!
范小刀心中反而生出一种敬佩之心。
等等,十几年前,名动天下?姓黄?
范小刀忽问道,“莫非前辈是二十年前号称天下第一神医的黄玉郎?”
“时隔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我?”
范小刀道,“我有个叔叔,姓胡,名三刀,略通岐黄之术,当年在论述天下医道之时,曾提到过前辈的名字,对前辈医术推崇至极!”
黄郎中闻言一愣,“胡蛮子?”
听到这个称呼,范小刀更加确认无疑。因为,在山寨中,只有宋金刚和杨青刚有时会称他为胡蛮子,他也曾如此称过,不过挨了胡三叔一顿毒打。
“当年在京城,他曾跟我学过一段时间,那小子悟性不错,但用药偏奇,为此我训过他无数次,只是,他所学驳杂,又是算术,又是武学,若肯精心钻研医道,成就或不逊于我。”
这倒是不假。
以前在山寨里,有兄弟有个小灾小病,找他去瞧,他往往故弄玄虚,本来两三种药能治好的病,非要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去,有时候有奇效,有时候则有反作用。
山寨中有个叫铁牛的兄弟,体格健壮,一次摔断了腿,服了他开的药之后,断腿倒是没事了,结果却得了不举之症,用他的话说,是这家伙明明有家室,平日里老去山下的妓寨沾花惹草,这样也好让他收一收心。害得那铁牛兄弟的老婆,隔三差五,就弄些虎鞭鹿角,补药弄了一大堆,可偏偏就是不行,后来,她跑到胡三刀的门外,骂了三天三夜,胡三刀才给铁牛开了另外一副药,解决了他的男言之隐。
“只是,二十年前,京城那件事后,胡蛮子和宋金刚一起失踪了,如今他还在人世?”
范小刀惊道,“你认识我义父?”
黄玉郎愕然道:“你义父?”
“宋金刚是我义父!”
黄玉郎浑身一震,“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岁,还差几个月便二十一了。”
黄玉郎又问,“你生日是否是八月十三,右脚脚趾之上,是否有个伤疤?”
“你怎么知道?”
黄玉郎上下打量着范小刀,又满脸疑惑,“难怪啊,难怪,本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看来,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第258章 终究是棋差一招
“既然宋金刚是你义父,想必你也知道你的身世了吧?”
范小刀摇了摇头。
虽然宋金刚没有说,但他也从薛应雄、赵铨等人的反应中猜到了八九分,不止如此,从那次莫名其妙的入宫,皇帝对他的态度,更是验证了这个猜想。
不过范小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对皇宫里的那一位,根本没有任何感情,更何况他还得知了当年正是他听信了术士谗言,要用自己亲生骨肉当鼎炉炼制长生不老之药时,反而多了几分厌恶。
母亲的死,宋金刚的死,到现在仍是一个谜。
没有料到,今日会如此机缘巧合,遇到了当年名动天下的第一神医,想必这个谜团,应该能解开一些。
“你认识我母亲?”
“长乐公主,是一个极好的人。”黄玉郎陷入沉思之中,“当年我在京城,时常给御医授课,也有了去宫里出诊的机会,也与长乐公主见过几次面,她说话轻声细语,没有一点架子。就算身体抱恙,也会一直把我送到门外。她在怀了你之后,身体一直抱恙,在七八个月时候,有过一次大出血,若非她本来身负高深武功,怕是早已挺不过去了。当时,有的御医甚至要弃小保她,可长乐公主坚持不肯,自此便落下了病根,好人难命长啊!”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黄玉郎道,“你出生之时,身体虚弱的很,不哭不叫,眼睛紧闭,人们都觉得你活不过一月,可是你母亲却每日用内力为你推拿,替你舒筋活血,自己却落下了一身病。当时,你们母子就住在凤栖阁中修养,宋金刚每每得了真气的药材,也都会送入宫中。在你七八个月时,我记得是个春天,宋金刚入宫,却传出了刺驾之事。”
凤栖阁案!
正是因为这个,皇帝险遭毒手,搬入了西苑,宋金刚也落了诏狱,当时这个案子轰动一时,范小刀也曾在六扇门中调取这个卷宗,可是这案子是锦衣卫查办,又涉及到皇帝,他根本接触不到。
“凤栖阁案之后,你娘被打入冷宫,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陛下也不准给请御医,后来还是她的丫鬟,偷偷找到我,我趁着入宫授课之时,见了她一面。那时她已是骨瘦如柴,目有血丝,皮下尽是红斑,已是油尽灯枯了。”
听到这里,范小刀泪流满面。
没有想到,他的母亲,为了生下他,遭受了如此苦厄,更没有想到,被打入冷宫后,日子过得如此凄惨。
想到此,心中一股恨意,油然而生。
好一个万民之主!
“再往后呢?”
黄玉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开了几副草药,但却也知道无济于事,在那年夏至后的一个午后,她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去。这件事,传入诏狱之中,宋金刚夜闯皇宫,又制造了一起轰动京城的大案。想必,你也知道了。”
黄玉郎又道,“当时,长乐公主的病,十分古怪,我翻遍了医书,也没有找到任何与此病相关的记载。后来我离开京城,来到了巢州府,也百思不得其解。”他指了指隔壁的大道医馆,“直到几年前,我从隔壁医馆藏书古籍之中,找到了一些端倪。”
“大道医馆?”
黄玉郎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大道医馆的薛念,医术不怎样,可是却是医圣薛家的传人,家中藏书甚多,我经常从他那边借书。”
“你们不是不共戴天嘛?”
黄玉郎呵呵一笑,“说是不共戴天,其实,也是互相利用。这座宅子也是他家的,我在这里坐馆,遇到疑难杂症,他便来找我求助,而作为报答,我则可以翻阅他们府中藏书。”
“所以,他的名气越来越大,是因为你在暗中相助?”
“也可以这么说。那个薛草包,有个好出身,坐拥薛家的医书古籍,历代医圣行医笔记心得,却不肯用功研究医术,一心扑在搞钱之上,可惜……可悲!”
范小刀又问,“你说的一丝端倪又是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