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从中抽成,只要租界保持表面祥和也就懒得多加干涉。
金松饭店自从增设赌场之后为贿赂新闻媒体没少跟租界内的各大报社打交道,《每日津闻》也是其中之一。但因为相关事务从前向来是由梁广泰负责,白项英从未亲自跟报社的人打过交道,自然也不认得社长和总编辑。
那段先生很客气地表示自己也是刚任社长不久,工作上诸多生疏,日后需要金松饭店关照的地方还多。
白项英也就是近几个月才被迫在人前露面,对于任何需要跟人交际的场合都避之而不及,堪比刑法一般。即便是从前在山东做副官的时候,尽管陪同或代替霍岩山出席各种场合,能够有条不紊或者说较为得体地处理好各种麻烦,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过多的目光对他来说是一种负担,只不过自始至终没有松懈的机会。
可眼下,面对眼前这位段先生的侃侃而谈,时而漫不经心抛过来的一句提问,他居然没有感到丝毫压力和焦灼。
这是一种难以明言的体会。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在期待自己的回应,但又好像不是,他可以顺着话题插上一两句,也可以一言不发地当个听众。
无论怎样对方总能够继续下去,看似是很认真地在跟他交谈,又像漫无目的随口一说。
直到宴会开始,新任市长站起来讲话,白项英猛然惊觉两人已聊了将近十多分钟。
他想起乔七交给自己的任务,趁这当口过四周。视线扫过前方,依次看见市公署,领事馆,商业联合会等各界要员,除了跟日军关系紧密的部门之外其余多数都在后排自由落座。
霍今鸿作为治安队的人跟宪兵队及企划院共享一桌,主持人刚好介绍到那块儿,袁天龙和乌照钰先后站起来与新市长隔空敬酒。
白项英知道那是新来的大东公司社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客套话,目光却是缓缓落到了邻座的霍今鸿身上。两道视线冷不丁撞到一起,他像被烫到似的迅速低头,不敢再朝那方向多看一眼。
——前两天刚刚见过面,身上直到现在还留有对方的痕迹。
这时从斜里递过来一瓶樱甜红,段先生微微笑着做出要给他倒酒的手势。
“向先生,不把酒满上么?一会儿说不准也要叫我们说两句。”
“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我说话。”白项英嘴上这么说,为了不驳对方的好意还是顺势递过酒杯。
“不说,那就当我敬你。”
“哪里,是我该敬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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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之后白项英又磨蹭了很久才随最后一批客人离场。
原想找机会再跟霍今鸿说几句话——不为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对方或许也这么想,但那袁天龙始终将他捉在身边不放。
白项英觉得今日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转身默默从门间穿过,没有注意到停留在背后的目光。
出了饭店大门,他到事先说好的地方等怀安开车来接自己,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出现。
这时一辆黑色雪佛兰缓缓在跟前停下,车窗摇下来,方才席上邻座的那位段先生再次出现在面前。
“向先生,您一个人?我送您一程?”
白项英摆手表示感谢:“不了,我等司机来接。”
对方微微一笑,喝过酒的面孔微微发红:“别客气,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第187章 40 身在泥沼
“别客气,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段先生说完这句微微朝后撇了撇头,一个很随意的邀人上车的姿势,即便是在微醺的状态下对方依旧做得优雅从容,催人于无形之中。
白项英怔怔地看着他,心想同样的动作若是让梁广泰那样的帮派中人或者兵痞丘八去做,想必感观就大为不同。
回过神来,他意识到对方还在等自己上车,略为拘谨地再次摆手道:“多谢段先生好意,司机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应该就快到了。”
“好,那再会了,向老板……我想日后你我见面的机会还多。”
“再会。”
段先生扭头示意司机继续开车,在合上车窗的前一秒却又忽地抬手:“等等!”
说完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模样的东西,两指夹着从窗玻璃上方伸出来递到白项英跟前:“这是我的名片,向老板如果有工作上的事……当然,私事也没有关系,可以随时联系我。”
白项英接过名片,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对方便合上车窗随车远去了。
他不常直接与洋人打交道,虽然知道有些场合——主要还是看人,偶尔会用到这种叫作“名片”的东西,但自己从别人手里收到还是第一次。
低头看那纸片上的字,竟是中英文交错,密密麻麻的一片。他不懂英文,乍一眼只留意到“每日津闻”,“社长段希灵”几个字。
段希灵。
这时怀安终于将车开到饭店门口,急匆匆地从驾驶座上下来替白项英开门:“老板,对不起,来晚了……”
“没事。”
“刚刚有人来叫我挪位,我不知道,开出去就绕不回来……”
怀安因为让对方在路边吹了冷风而愧疚不已,白项英心不在焉地宽慰他两句,上车接着对着那张名片发呆。
他终于能够确定先前那一声“白先生”并非幻觉,也渐渐想起来对方所说的“旧相识”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