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躺着的马春花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嘶哑声音,却没能说得出话……她的舌头已经和她丈夫一样,被女人切掉了。
女人心情很好,喜笑颜开地道:“我今天回去看到了一出热闹呢,二姑妈家、四姑妈家、还有二叔公家和大堂伯家,打着横幅抬着花圈去公安局给你们哭丧,我那个特别金贵的弟弟披麻戴孝的跪在公安局门口烧纸钱,要政府给你们俩一个交代,爸妈,咱们家的人都等不及要给你们俩办白事了。”
闭着眼睛装死的肖国勇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女人。
“你们不信啊?真的啊,我干嘛撒谎。”
女人笑嘻嘻地说着,掏出手机打开颤音软件,找到肖家人发的“伸冤”小视频,又把手机屏幕转向夫妻俩。
视频里,肖国勇和马春花两口子那个视之为命根、视之为养老保障的金贵儿子,脑袋上包着孝布,正朝着镜头大声哭丧,哭诉东明区公安局不作为、哭诉市政府草菅人命,恳求全国人民帮他过世的爹娘讨一个公道……
煽情的音乐和鬼哭狼嚎的哭丧声,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只怕要同情心泛滥地滴几颗眼泪,可落在被哭丧的两口子眼里到底是什么感觉……那恐怕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女人嫌小视频闹得慌,给夫妇俩展示一遍就关掉了,又高兴地道:“爸,妈,你们也算是赚到了,一般人活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妖怪,偏偏你俩就见到了,还能看到孝顺儿子提前哭丧,这辈子真没白活。”
“我这个女儿是没法帮你们俩哭丧的,我实在是哭不出来,但你们俩的墓地好歹是我亲手挖的,挖了足足两个晚上呢,下葬的风水宝地也是我亲自来挑来的,这也算是我尽孝了吧?”
四肢骨折的两口子惊惧万分,哪怕已经被疼痛折磨得不剩多少力气,也都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马春花竭力抬头看向亲生女儿,“啊、啊”地张着嘴,滴泪横流,两只眼睛里尽是乞求。
女人看他们这副样子,却是越看越开心,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要怕啊,妈,我哪舍得让你们过世得太快啊,我辛辛苦苦找了这么个地方,就是想让你们尽可能多活一些时间啊。”
马春花眼睛里的乞求,很快变成了怨恨,肖国勇更是愤怒不已,恨不得用眼睛把眼前这个早就该死的女人活生生杀死。
女人没有理睬肖国勇,只笑着与马春花对视:“你们收了人家两千块奶粉钱把二妹卖出去的时候,妈,我问过你,我说你们会不会把我也卖给别人家?妈你跟我说,不会的,我懂事听话别惹爸生气就行。”
“我拼命懂事听话了,三妹的尿布是我洗的,你坐月子的床单褥子也是我洗的,我恨不得变成全世界最听话的姑娘,好让爸妈不要把我卖去别人家。”
“可你一出月子,爸说了句家里吃闲饭的太多,你就把人贩子喊到家里来了。”
“妈,我那时候才发现,我远不如你听话,爸说要送走二妹的时候我还哭过,你一声不吭,好像二妹不是你生的一样……这个家里,最听话的其实是你,我根本就做不了那个最听话的。”
“你给爸当了一辈子的狗,我怎么跟你比啊?”
对生物学上的母亲说了这样一通话,女人这才看向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很开心、很温柔地道:“爸,你别担心,我知道你很重视咱们家里唯一的儿子的,你们俩尽量多撑一会儿啊,我抓紧点把我们肖家最宝贵的男丁送下去陪你们一块儿上路。”
肖国勇满面惊愕,这个四肢尽断、奄奄一息的男人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试图用已经不听使唤的四肢爬向女人,掐死这个一开始就不应该生下来的丧门星。
女人满脸笑容地欣赏了下她生物学上父亲的垂死挣扎,到男人挣扎不动了才施施然起身,钻出山洞。
接下来……女人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把当初挖洞时转移分散到各处的泥巴石块弄回来一部分,将洞口填死,又耐心地从较远些的地方铲来带土层的植被,将洞口处的泥巴做好伪装。
到凌晨四点,重新伪装成少年人的女人,骑着自行车返回市区。
马小娟这个身份的曝光废掉了她原来用的手机号和账户,不过幸好这种东西在d省的时候她多备了两套……在城区活动或许有危险,但住一下郊区的青年旅社还是比较安全的。
不过这种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了。
女人很清楚,以警方的搜查力度和如今这四处遍布的天眼,自己的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但……她不在乎。
最大的心愿已经了结,能不能再顺带把四弟也送走,女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的出身,她不能,二妹、三妹和四弟也不能。
在青年旅社睡了一天,到下午时起床,女人没像往日那样一醒来就为计划做准备,而是呆呆地坐在床沿不动。
“接下来……做点什么好呢?”
莫名其妙地跑了只妖怪出来,差点儿让她的计划落空,还好最后的结果没出现太大偏差;只是……完成了这最后的计划,她似乎也失去了继续做点儿什么的动力。
枯坐到天色渐渐变暗,腹中空空的女人才动了起来,戴了副眼镜简单做个伪装,出了青年旅社去找吃的。
在路边一家小面馆里坐下,点了份辣鸡粉,正等着师傅把粉端来时,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走进了面馆内。
这人的相貌颇有些俊美,气质儒雅斯文,衣着也很讲究,不像是会走进这种路边面馆的人,可他偏偏就走进来了。
进店后,这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还径直走到女人这桌来,大大方方地在女人面前坐下。
“又一个人来吃粉呢,怎么也不叫我一声。”男人朝她熟稔地一笑,口吻很亲近,好像跟她很熟悉。
“你——”女人面露困惑。
“我叶正青啊。”男人无奈地道。
“啊,是你啊。”女人面露恍然,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关于面前这个朋友的记忆来。
第35章 婴鬼
十月十九日,周三。
季思情一早起来,先骑着小电瓶去北郊老煤渣厂附近的新分部报道。
新分部这个位置吧……哪怕大白天里公路上也是看不到几辆车的,更别提看到活人了;季思情一路骑着小电瓶穿过烂尾别墅区,甚至还看到了草丛里游荡的野鸡。
七部征用的这栋查封酒店一共有两栋建筑,主楼装修齐全,通上水电就能用。
一楼大厅仍然闲置,只有个进出和发卡的功能,季思情在一楼打了卡,乘电梯上到二楼外勤办公区,跟呆在值班室玩了一晚上农药的武嘉交接工作。
大多数情况下,七部的夜班值班工作其实很轻松,只要呆在二楼任意一个连接了监控器的房间里,“城隍”系统警报响了能及时查看情况、判断是立即联系外勤还是只做记录就行。
“昨晚上城隍老爷亮了两次红灯,一次是半夜三点十五的时候提示庆安区武当山路某个小区,还有一次是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东明区东郊甘河村二组附近。”武嘉哈欠连天地道,“两次都只亮了一颗灯,我就没打搅你们休息,回头你们自己看看情况去。”
“行,我记下了,你去休息吧。”
武嘉去楼上分给他的休息室补觉,季思情便开始做她的例行检查工作。
嗯,其实也就是检查一下放置城隍系统服务器、放置重要设备的各个房间有没有进过老鼠或虫子之类的……新分部这边自然生态恢复得太好了,之前值班室还爬进过一条菜花蛇来。
把二楼办公区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小动物入侵,安姐和老魏也来上班打卡了。
“哟,小季,你是每天都提前来报道啊。”安姐拎着袋包子豆浆上楼,看见季思情都已经在拖走廊上的地了。
“我年轻嘛,勤快点是应该的。”季思情嘿嘿一笑。
安姐每天给几个人带早餐,分了季思情两个大肉包、一杯手磨豆浆,老魏停好车上楼来,也拿了一份儿。
岚山农庄事件过去好几天了,季思情还惦记着被卷进去的赵乐乐、周程程他们,啃完了肉包便道:“安姐,总办下来的工作组扫尾工作搞完了吗,我啥时候能去探望探望我那几个朋友?”
“哪有这么快的,心理干预至少一周起,你就别心急了。”安姐挥手道,“现在人都全隔离在疗养院里的,你可别去添乱啊。”
“……哦。”季思情弱弱地应声。
季思情半只脚踏进的这份儿国家编制,最顶头的领导部门全称叫做特别环境异常灾害管理局,简称特管局,直属国院。
特管局内设三大机构,分别是总办公室(简称总办),科研所,和第七类灾害处理对策部(简称七部)。
岚山事件亲历者人数太多,超过了七部分部的能力范围,扫尾工作便交由总办派出来的专门工作小组负责。
而这个工作组吧……往往由总办那边从别的国属部门平调过来领导负责,啥背景的都有,能量也是说不出的神通广大——至少把一百多号人全送去干部疗养院集中进行心理干预这种大手笔,一般人可做不到。
跟老魏把实地调查预警地点的活儿分了分,季思情带上装着设备的工具箱,骑上小电瓶,嘟嘟嘟的出动外勤任务。
具有高能辐射检测功能的“城隍”系统,发出的预警提示暂时分为两个星级:
只亮一颗灯的话,意味着系统监测到的高能辐射程度不强、且时断时续,来自较为微弱的高能体,多数情况下不需要外部干预,该高能体也会在七天内消失——类似于季思情最早最早看见过的那个被饿死的老头鬼。
两颗灯的话,情况就会有点儿严重了——这意味着城隍老爷监测到的高能反应是持续性的、不间断的,引发预警的高能体很可能是具有一定危害性,必须尽快跟进调查、视情况进行干预。
当初那具白毛僵尸,和游乐园里一起出现的小老头鬼、蓬头鬼,就属于这一类。
限于目前的高能反应监测手段和“天眼”覆盖范围,正国目前只能对人口稠密地区进行二十四小时高能监控;建筑建设设施不那么完善、“天眼”不能覆盖的地方,暂时就有些有心无力……
像是最早出现在九龙山保护区的画壁墙人,就是靠林业局的领导反应及时、通知到位,季思情和老魏才能尽快赶到现场实施收容工作、避免了受损范围扩大。
半小时后,季思情赶到了东郊甘河村二组。
看了眼这地方的建筑格局,季思情顿时就有些头疼……
从十几年前开始,正国各地城市都先后开始搞城建工程,东明区就拆掉了不少老城区、改建成商场小区商业街,很是出现了一批靠拆迁发家致富的市民。
然后吧,也不知道是谁说东郊这边要搞高铁站、政府要开始大面积拆迁,这附近的村民就来劲儿了,拼命的扩建老房子、加盖新房子;季思情还在读高中时,都听说过甘河村这边的本地人为了抢占公共道路扩建房屋、抢占宅基地拉帮结派的打群架。
多年后的现在,看看眼前这片儿密密麻麻、把公共道路都挤成受气包小可怜的密集自建房,拆迁这事儿显然没成……
“城隍”系统只能提示出大概区域,并不能精确到某家某户,季思情只能骑着小电瓶钻进被村民自建房夹成饼干馅的村组小路,一处处找过去。
得亏这会儿已经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不然要是多来两辆电瓶车摩托车,怕不是得把季思情堵在这里面。
顺着弯弯曲曲的小路骑了十多分钟,她手里一直拿着的高能检测仪器亮起了第二个红点。
季思情停下小电瓶,左右打量了下四周。
这截路是个并不笔直的直路,左右两边都是恨不得把家门口修到路中间来的自建房,抬头甚至看不到天空,只能看见明显违建、伸到半空中来的阳台。
两旁的人家都大门紧闭,听不见人声,也没看见办白事。
她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电子道具。
这个检测仪器的外表像是对讲机,机身上有块小小的显示屏,外观上看着不咋地,倒真是件黑科技产物——能像雷达扫描一样准确判断出高能辐射来源处,误差不超过一米。
此刻,显示屏上显示着两个红点,一个红点是她此刻身处的位置,并且会随着她移动而移动——这个红点提示的辐射来源,其实就是缠在她手上的夹纸鬼。
这也是季思情不能只靠金属手环的预警功能来寻找高能辐射、必须得带上检测仪器的原因……
另一个红点显示的高能辐射来源,与她相距大约三十米。
“应该就是这周围没错了……”
季思情把电瓶车停靠在一户人家院子外墙下,一手拎着工具箱、一手拿着检测仪器,沿着指向步行。
绕过一户人家明显违建的煤棚,季思情找到了高能辐射点来源——在她头顶上方,两家人挤得几乎脸贴脸的阳台。
季思情抬头,困惑地看着上方。
水泥预制板搭的阳台是妥妥儿的违章建筑,也是这地方是郊区、还是自然村村组里的地盘,才没人来管了。
但是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高能反应呢?
要是近几天内死过人的话,以村里人的习惯,怎么着也应该在家里办场白事才对吧?
她正一脑门的问号,缠在她右手手臂上的夹纸鬼忽然动了下。
“别闹啊。”季思情连忙用拿着检测仪器的左手按上去,“听话,回家再给你烧香。”
平时夹纸鬼听到季思情许诺给她烧香就会安分下来,今天这招却不好使,夹纸鬼虽然没有贸然现身,却也翘起了纸头,颤巍巍地抖了抖、指向正上方。
好歹也当了夹纸鬼一段时间的“房东”,季思情能判断出夹纸鬼似乎很想从她手上下来、去上面看看。
犹豫了下,季思情左右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那你出来了别显形,别让人看见了。”
纸头抖了抖,算是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