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道:“不怪啊,这本就不是你故意的嘛,现在解决了就好呀,对了,小薇薇给我来信了,说改日天晴了邀咱俩去她府上赏花呢!”
白玥薇的父亲安国公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然而他的夫人白氏却是一个爱花的文雅之士,安国公便时常为夫人寻一些奇花异草,久而久之,安国公府上的花园竟是在京中都出了名。
一到春季,三不五时便有人受邀或者是主动拜访,到白府去赏花品茗。
裴词安瞧着她的笑颜,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愧疚。
——那日遇刺之事,他和太子都查出是柳三娘所为,但昨日,他为着他母亲着想,在太子问及他关于柳三娘如何处置时,他昧着良心替柳三娘求了情,希望太子能留她一条活路。
裴词安怕被沈若怜察觉自己的不对劲儿,忙笑着接过那本册子,状若无事笑道:
“好,到时我们带一只公主昨夜吃的冰糖肘子过去。”
裴词安和沈若怜商量着选了两个名字,用笔圈了出来,由裴词安翌日上朝时候带进宫。
转眼到了四月初,距离纳采之日也更近了。
打从那日晏温离开后,沈若怜便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裴词安递进宫的选好的名字也没了下文,而这场打从那天夜里下起来的春雨也持续了许多天。
到处都是湿哒哒黏腻腻的,沈若怜整日待在房中,心情都快郁闷死了。
直到四月初三这日下午,天才放了晴。
沈若怜一见天色放晴,立刻写信约了白玥薇,后日若是不下雨便和裴词安一道去白府赏花。
然而当日下午晚些时候,宫里突然下了旨意。
那旨意言说,去岁冬季北方大雪遭灾,朝中大臣们皆为北方捐款捐物,为了彰显后宫嫔妃和官员亲眷的善心,朝廷决定将今年重阳节前后的丝织节提前至四月初六。
由于每届丝织节朝中后妃及公主都要参与,且要由皇后或者公主牵头,是以这举办丝织节的消息也便被送到了公主府上。
沈若怜得到消息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忽然想起三年前她参加那次,当时她才不到十三岁,但是由于苦练绣功,已经能在丝织节上与孙婧初一争魁首了。
丝织节的前五名一般可以得到皇家的赏赐,可以是物品,也可以是除了铁血丹书以外的一个请求。
那一次沈若怜和孙婧初同时被选为第一名,沈若怜喜滋滋地求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而孙婧初则选了一方砚台。
当时她还纳闷,那砚台瞧着十分厚重,不像是女子惯用之物,她选那个做什么。
后来直到某一次她去了晏温书房,瞧见了那方砚台,方知道原来孙婧初把砚台送给了太子哥哥。
只是她当时尚且年少,不懂得这其中的含义,还觉得孙姐姐人还挺好的。
沈若怜闷闷地想,自己当时还真是个傻子,恐怕早在那时候,他们俩之间便已经有了不同于常人的情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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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丝织节是在宫中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举办,到了四月初五这天,沈若怜便提前进了宫。
她进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匆匆换了身衣裳,沈若怜便先去给皇后请安。
去凤栖宫的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碰到晏温,所幸直到到了凤栖宫,幸运地见到凤栖宫只有皇后一人,她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给皇后请了安,同她说了会儿话,皇后问她在宫外生活如何,沈若怜也挑着些有趣的事儿说与她听,逗得皇后笑声连连。
皇后又问了问她那次摔伤的事,嘱咐她下次当心,又说身为公主行止坐卧皆要有礼有节,像和一群男子出去骑马这种事以后莫要再做。
沈若怜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也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又让皇后保重身子。
两人说了许多,皇后半句没提前几日宫外流言那事,沈若怜也就没说。
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晏温到底把那柳三娘怎么样了,她想,这件事有晏温处置,又牵扯到裴词安,她无论如何也不该干涉太多。
正想着,皇后突然出声将下人都屏退。
沈若怜不由微怔,面上划过不解,就见皇后笑着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马上就要行纳彩礼了,嘉宁可会紧张?”
沈若怜想了想,摇摇头,笑道:
“不紧张,裴二公子人很好。”
皇后面上浮现欣慰之色,眼底柔和,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次回去,从宫里带两个嬷嬷回去,有些事,也该让她们教教你了。”
沈若怜脸颊微红,她忽然想起那夜晏温发现她桌上放着的春//宫//图一事。
当时又羞又气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冷静下来后的这几天里,她每每回想起来就只剩下羞赧和尴尬。
皇后见她面色泛红,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她是因为害羞而不愿意,便又道:
“请嬷嬷一事还是你太子哥哥跟本宫提的,说到底从前是本宫疏忽了。”
沈若怜眼睫微颤,随后默默点了点头,模样十分乖顺,“嘉宁但凭母后做主。”
说完了该说的,皇后看了看天色,留她在凤栖宫吃饭。
沈若怜犹豫了一下,道:
“母后先用吧,儿臣才进宫,明日丝织节的许多事都还没有准备,就想先回去瞧瞧。”
皇后打量了她一眼,无奈道:
“也罢,那本宫就不留你了。”
末了,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你回去瞧瞧,也早些用膳,那些事自有宫人操心,母后可舍不得我们嘉宁累着了。”
沈若怜闻言,心底一热,瓮声瓮气回了声“知道了,那儿臣告退。”
“去吧。”
天近黄昏,最东边的幽蓝色天幕已挂上了一轮弦月,西边天上的云却仍然被夕阳染得一片橘红,层层翻涌着。
沈若怜站在廊下,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下台阶。
岂料才刚绕过垂花门,她无意间一抬头,就见一身玄色箭袖锦衣的晏温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巧的是,他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似有感应一般恰好也看了过来。
沈若怜一眼看进了他琥珀色的瞳眸里,天边翻滚的橘色云层像火一般,映在他幽深的眸底。
她的手一抖,呼吸小小的顿了一下,心里没来由生出一丝紧张。
而晏温面上表情却毫无半分波澜,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同她错开了视线,继续朝这边走来,步调平稳。
两人面对面走着,一旁又没有岔路,沈若怜再想去躲已是不能,只得硬着头皮垂首站在原地,略有些忐忑地等着他走近。
青石板地砖的缝隙里有一株嫩绿色的野草,上面坠着几滴细小的水珠,那些晶莹的水珠在渐沉的夕阳下透着七彩光芒。
沈若怜紧盯着水珠,耳中男人沉稳而有节律的脚步声越靠越近。
她不自觉捏紧了身侧的衣料,在那双金丝云纹绣线的筒靴进入视线的瞬间,她微微福下身,小小地唤了声,“皇兄。”
鼻腔里萦绕着淡淡的青竹香,冷冽干净的气息如同他这个人一贯的平静温雅。
那人在她叫了他后,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脚下步子未停分毫,径直擦着她的身子绕了过去。
他的衣摆带起一阵春夜里潮湿的晚风,湿冷的气息轻轻掀起沈若怜鬓边的碎发。
第32章
沈若怜起身的动作僵了一瞬, 随即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站直了身子。
不知为何,她又低头看了眼那株小草身上的水珠。
暮色四合,那几滴水珠已不再反出七彩的光, 她垂眸咬了下唇, 也不再停留,继续朝前走。
然而才刚走出两步, 身后的男人忽然又出声叫住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沈若怜并不是很想理他,她十分想忽略掉那道声音,直接离开。
可犹豫了一下, 她到底还是停了下来, 转回身笑看向他, 语气里透着客气和礼貌, “皇兄唤我何事?”
晏温视线在她带着笑意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蹙了蹙眉, 随后踅身朝她这边走了回来。
夜色四起, 周围的一切几乎都只剩下一个轮廓,男人高大健硕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向她压了过来。
沈若怜藏在袖间的手指不自觉蜷了起来,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动作, 定定站在原地,保持着面上的笑意。
晏温身为储君, 儒雅温和, 沈若怜见惯了他穿明黄色蟒袍或是月牙白和浅蓝色锦袍,却很少见他穿深色衣裳。
今日晏温这一身窄袖玄色绣麒麟暗纹的交领直裰, 衬得他棱角分明, 眉眼格外犀利,最后一丝天光打在他刀凿斧刻般俊朗的脸上, 半明半晦,愈发显出他身上迫人的气势。
他靠近她的时候身姿笔直挺拔,如雪松筠竹,目光穿透夜色锁在她的脸上。
远处的绢丝宫灯被一盏盏点亮,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沈若怜眼睫轻颤了一下,下意识抿紧了唇,那股熟悉的冷竹香味又重新回到鼻腔,她的脸颊被他隔着衣裳依然滚烫的胸膛染得有些微微发热。
离他太近了些。
她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极力保持着淡然的语气,“皇兄叫我是有什么吩咐么?”
她觉得男人幽深的视线在她面上凝了一瞬,朝她伸出了手。
沈若怜下意识想躲,然而才刚动了动身子,男人微凉的指腹已经擦过她的耳廓。
她心里猛地一揪,下意识吞了下口水,随即感觉到头上发丝被轻轻扯痛,之后晏温收回手,负手而立,瞧了她一眼,冷声道:
“步摇勾到头发了。”
晏温的声音带着沉冷的沙哑。
他虽同她站得很近,她几乎一抬眼便能看到他说话时滑动的喉结,但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却保持着十足的距离感,仿若对待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般。
沈若怜揪起的心沉了下去,她微垂下眼眸,笑着同他道了谢。
“皇兄若是再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嗯。”晏温淡淡应了一声,在她动作前,他已先她一步转身,迈着一贯沉稳的步伐离开了。
沈若怜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夜幕下,那道黑色的身影略显冷寂,很快融在了四周的黑暗里。
有了凤栖宫这一场小插曲,沈若怜回去后便没什么心情整理明日要用的东西了,她嘱咐秋容帮她将东西收拾好,自己早早洗漱后上了床。
一直在床上辗转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若怜便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她迷迷糊糊掀开帘子,哑声问,“秋容,什么时辰了?”
秋容凑过来递了杯水给她,接过她手中的帐帘挂起来,“卯时刚过,奴婢正打算叫您呢,该起身了。”
沈若怜喝了口水,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地点头,“知道了。”
她将水杯递回秋容手里,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尾发了会儿呆,这才慢吞吞从床上下来,挪到一边让秋容给她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