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又看向沈若怜,冷着脸,故作严厉道:
“待会儿来孤的书房,上次罚的书还未抄完,今日抄完再出宫。”
虽然知道晏温是在替她解围,但沈若怜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可裴词安还在宫门口等我——”
她语气里显然是更为挂念裴词安一些。
晏温余光看到皇后眼底的怀疑消了下去,打断沈若怜的话,“孤派人去同他说。”
沈若怜撇了撇嘴,低下头抠着手指不再说话了,她心想反正晏温也就是说给皇后听的而已,待会儿出去了她就同他分道扬镳不就好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皇后要休息了,沈若怜便和晏温一道从暖阁里退了出来。
沈若怜一路默默跟着晏温出了凤栖宫,到了出宫和去东宫的分岔路口时,见他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抿了抿唇,站住脚步不走了:
“那……皇兄,我先出宫了。”
晏温也停了下来,回头冷睨了她一眼,神情早不复方才在皇后面前时的温和。
沈若怜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又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轻咳了一声,将背挺直了些,就听他淡淡道:
“孤方才在凤栖宫时,不是说让你去书房抄书的么?嘉宁这么快就忘了?”
沈若怜猛地睁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清澈的眼底透出一丝茫然,殷红的小嘴也微微张着,显出几分不可置信来,“可、可方才不是……不是……”
晏温转过身来直直地面对着她,阳光在他的金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压下薄薄的眼皮,笑睨着她,“不是什么?”
不是为了替她在皇后面前遮掩她从前不堪的感情么?
沈若怜没敢说出来,竟然一时语塞,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九年多,她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太子哥哥原来也有这么不讲理的一面,他面上的笑意越深,就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就好像从前的光风霁月都是他腹黑内里的伪装一样。
沈若怜垂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了,视线移向一旁的亭子里,无声地跟他犟着。
晏温似乎也不急,她不说话,他也不说,就好整以暇地站在那,想要看她是什么反应。
渐渐的,沈若怜觉得日光有些刺眼,火辣辣地落在身上晒得她有点烦躁,心里更是憋了一肚子气。
她自然知道他不可能喜欢她,那天晚上在公主府,她那么问他不过是想刺他一下,最好能让他像从前那样疏远她,别再时不时出现在她面前搅得她心绪不宁。
从前她总是缠着他,现在她如他的愿安安分分想要嫁给裴词安,他倒是不知哪里不对了,那夜两人都闹得那么难堪了,他就不能放过她。
沈若怜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最后终于忍不住鼓足勇气,抬头直视着晏温,想告诉他她要走了,她要去找裴词安。
正憋了一口气打算开口,晏温却先她一步挑了挑眉,云淡风轻地问她:
“白玥薇和你上次让孤批改的课业,还在孤的书房里放着,你确定不随孤去取?”
沈若怜:“……”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沈若怜忽然记起来,昨天进宫之前白玥薇确实拜托过她将那课业取回来,说是过几天夫子要检查,若是没有,她哥又要关她禁闭。
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
“那我在这等着,皇兄派人给我送来。”
“孤找不到了,回去找得费些时间。”
沈若怜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我在这多等会儿。”
晏温轻笑一声,“你亲自去找。”
“……”沈若怜又不说话了。
烦死了。
等了片刻,他垂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问她,“去,还是不去?”
沈若怜张了张嘴忍住,又张了张嘴又忍住。
方才憋得满满的怒气,忽然像是被人扎了个口子给泄了出去一样,呛得她一口怨气梗在胸口差点儿上不来气儿。
她憋得脸都红了,眼里眼泪汪汪的,瞪着他看了好久,才从嘴里不情不愿地蹦出一个字,“去。”
说完之后,沈若怜“哇”的一声在心里哭了出来,她觉得这个“去”字说得屈辱极了!
晏温却好似心情极好,喉咙里溢出一丝闷笑,看了她一眼,率先朝通向东宫的那条路走了。
沈若怜耷拉下脑袋,蔫头蔫脑跟在晏温身后,步子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来。
她总觉得那夜两人争执过后,这么多日不见晏温,他似乎哪里变得不一样了,变得她有些……害怕。
到了东宫书房门口,晏温停了下来,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秋容,意思明显。
沈若怜现在有些怕同他独处,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轻咬着下唇,一双眼睛滴溜溜在院子里乱转,假装欣赏景致。
然后她就听到晏温淡淡的声音:“李福安,你去叫小顺子通知裴词安不用等了,顺便带秋容去偏房歇着。”
末了,他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带远些,去隔壁院里。”
沈若怜:“……”
不带这样的!
她心里有些急了,回头看了看秋容,正打算开口对晏温说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找那两本课本,找到了她就不多打扰了。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晏温就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完了还站在门边的位置看她。
压根没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
沈若怜又回头可怜兮兮地看了秋容一眼,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尖,这才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走上台阶。
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站定了下来,抬头看了晏温一眼。
男人身量修长,一袭月白色锦绣常服,眉眼掩在门框的阴影里,见她看来,他微微侧过了身子,淡淡挑了挑眉,似乎在用眼神问她,“进,还是不进。”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威胁。
沈若怜在心里哀嚎了一嗓子,紧紧抿住唇,气鼓鼓地提起裙摆跨过了门槛。
晏温被她那副英勇就义的表情给逗乐了,轻笑一声,转身走到书案前,顺手从书案上拿起一把紫檀木镇尺。
收敛了笑意,“把门关上。”
第34章
沈若怜慢吞吞“哦”了一声, 挪到门边把门扇轻轻阖上,关门的时候她还特地朝外看了一眼,见李福安已经带着秋容去了隔壁院子。
“怎么?”
晏温瞧着她的小动作, 将镇尺放下, 拿了本书在手中翻着,“怕孤?”
沈若怜忙摇了摇头, 故作轻松的走到旁边,勾着脖子,视线在书架上来回扫视,“咱们还是快些找课本吧, 我今晚还约了词安和小薇薇呢。”
晏温闻言, 翻书的动作一顿, 视线从书页挪到了她的脸上, 眸色沉了沉,“又去哪儿野?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大燕的公主?”
他的语气有些严厉, 沈若怜心里不由跟着紧了一下, 双手背在身后绞手指,低着头不说话了。
反正她现在也是说多错多,还不如不说。
她本就是个心思浅的, 性子也软糯,那夜里她也是和晏温气急了, 话赶话才让她说出了那些, 她事后想起来既匪夷所思又有些后怕的话。
有时候鱼死网破的勇气就只有那么一次。
说到底,是晏温从小教育她、抚养她长大, 她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惧意。
尤其是从前一贯温和的他, 最近已经连着两次因为她而动怒,而此刻又是在他书房, 让她不由想起从前许多次他在这里罚她抄书、训诫她的经历。
她心里觉得委屈,本以为喜欢上他已经让她的生活一团糟了,可不知为何,自打她决定与裴词安成亲之后,这一切好似往更糟的方向发展了。
这般一想,她又觉得好难过,鼻尖一酸,眼眶就跟着红了。
“又打算哭?”
晏温这次没惯着她,也没过来哄她,只是站在原处没动,沉声问。
沈若怜吸了吸鼻尖,把涌出来的眼泪压了回去,委屈巴巴地摇了摇头,喉咙紧到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察觉到晏温的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听他有些嫌弃地说:
“将你身上的披风脱了。”
沈若怜怔了一下,没料到他竟然说的是这个,犹豫道:“可……这是裴词安——”
“你自己瞧瞧那披风的料子,怕是连你的婢女都不愿穿,你好歹也是孤悉心娇养长大的公主,什么好东西没给你供着?如今穿着这件披风满宫里跑,尽让宫人看了笑话!你不嫌丢人孤还嫌!”
晏温平素给人都是温文尔雅的感觉,此刻关起门来,难得语气严厉地对她说了这么多,就比旁人生气时愈发显得吓人些。
沈若怜缩了缩脖子,小小的脑袋瓜终于派上了用场。
——她是听明白了,说到底,他如今还是因为裴词安让她接连受伤的事而看不上裴词安了,所以才会在他给她的东西上挑刺儿。
沈若怜攥紧披风,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向他,小声却坚决地拒绝:
“之前不是在公主府门口的时候,已经同皇兄说得很清楚了么?”
“清楚什么?”
沈若怜犹豫了一下,掀起眼帘悄悄觑了他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看,她又慌忙低下头去,脚尖在地上蹭了蹭,声音更小了,语气却还是很坚定:
“说清楚最近一段时日皇兄不要再同我有瓜葛了。”
感觉到身前男人的身形动了一下,沈若怜后退一步攥紧披风,防备地盯着他的动作,慌忙补充道:
“皇兄当时也是答应了的!还说……还说会如我所愿。”
小姑娘站在那里,紧紧裹着身上的披风,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一样。
明明胆小得要死,嗓音也软软的,整个人看起来娇气怯弱又带着点儿可怜劲儿,晏温觉得只要他想,一只手就能掐死她,偏偏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叫人忍不住火大。
她但凡此前对孙婧初有这般坚决的态度,也不至让人欺负了去,最后还得他去替她摆平皇后的猜忌。
怎的,合着是平素他太惯着她了,以至于让她只敢对他一人这样?
晏温被她气笑了,“啪”的一声合上书,压着火气不紧不慢朝沈若怜走来。
男人的气息和压迫感一瞬间就罩在了沈若怜头上,她还想要后退,却突然被他一把钳住了手臂。
男人干燥的掌心里,火热的温度让她心底一烫,而那冰凉的白玉扳指,又硌得她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沈若怜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夜她看完话本后做的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