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的手也是这样从床帐里伸出来,紧紧箍住了她,后来她醒了过来,再度睡去的时候,梦里还是这只手,猛地将她拖进了床帐里,之后她便被他紧紧压在了身下。
沈若怜的脸忽然开始隐隐发烫,抿着唇再不敢乱动了,只有浓黑的眼睫毛不停轻颤,反映出她内心的慌张。
这般沉默了半晌,沈若怜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觉得她可能永远也做不到,遇事像孙婧初那般镇定大方吧。
这么一想,她心里忽然觉得酸酸的,他去管好他的孙小姐就好啊!总是管她穿什么干嘛!
沈若怜索性破罐子破摔,鼓起仅剩不多的勇气与他那沉冷的眸子对上,生疏地发了次脾气,“皇兄到底想干什么?!若是没事就放我出宫!我要去找裴词安!”
她眼尾泛着红,眼底水濛濛的浮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卷翘的眼睫上沾着细碎晶亮的泪珠,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一照,让晏温想起了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干净莹润。
这一眼瞪过来,晏温没感受到半点气势,反倒被她那娇媚的一眼瞪得像是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一般。
他呼吸一沉,喉咙里划过片刻痒意,淡淡瞥她一眼,笑道:
“急着去找裴词安?”
沈若怜鼓起勇气回瞪过去,理直气壮道:
“我和词安约好今晚要出去玩,我都快要成亲了,你不能这般管着我。”
“沈若怜。”
晏温眯了眯眼,气笑了,“你还记不记得谁是你兄长了?你即使成亲,孤还是你的兄长,孤不管你谁管你?”
前段时日他就是太纵着她了,总以为她自己能独立生活,哪知短短几日她频频受伤,甚至招摇到他的心腹都来他面前隐晦的提醒过。
他也早就提点过她,谁知她如今不知收敛,还一心要和裴词安往外跑。
“孤倒不知,让你搬出皇宫,将你纵成了这个样子!”
他沉了脸,眸色晦暗,攥着她手臂的大掌猛地收紧。
沈若怜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攥得越来越疼,但她不敢挣扎。
她知道晏温正在极力克制着情绪,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冷白色的手背皮肤下,因为隐忍而现出的几条青筋。
她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勇气又没了,她觉得自己面对晏温时的勇气,总是像墙上那些立不住的稀泥,才糊上去就软趴趴地瘫了下来。
沈若怜低垂着头,心情沮丧。
好没出息啊,怎么又想哭了,就像她小时候每次跟别人吵架,心里想得好好的,结果一张口自己就先蹲地下开始泣不成声。
气氛出奇得安静,安静到连窗外树枝上麻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晏温的视线从她白皙细嫩的后脖颈上扫过,接着落在她嫣红的眼尾上。
鼻腔里忽然萦绕起一阵甜橙的味道,他恍惚间记起了在寒山寺的窗外,那一瞬间他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而阴暗的欲念。
晏温用舌尖抵住上颚,攥着她手腕的拇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腹轻轻触到她手腕内侧细嫩的肌肤。
比他夜里穿的最好的寝衣还要滑软。
沈若怜丝毫没察觉出自己方才的样子有多娇媚诱人,只是觉得晏温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变了,变得同那日寒山寺时候的眼神一样。
她心里莫名紧张起来,胸膛开始微微起伏,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不少。
“皇……皇兄——”
“自己脱,还是孤给你脱?”
沈若怜感受到腕上有痒痒的触感,男人手指上的温度,几乎要穿透她薄而敏感的皮肤。
又听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暧昧不清的话,沈若怜心脏瞬间一紧,浑身血液激流涌动,眼底裹着的泪终是忍不住,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小姑娘带着哭腔,被他握住的手腕都有些微微发抖,磕磕绊绊问:“脱什、什么?”
晏温定定看了眼她眼角的泪,神色有些隐隐的松动。
他松开她,转身不紧不慢地坐回书案旁,喝了口茶,“孤是问你,披风是自己脱还是孤给你脱?”
没了男人的压迫感,沈若怜瞬间觉得呼吸都顺畅了好多,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方才说的是披风。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面颊却悄悄泛起了红晕,为自己方才那些不齿而淫//秽的念头感到羞愧。
她低下头悄悄地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缓解了尴尬,然后乖乖解了披风挂在一旁的木施上。
“脱就脱。”
反正也没人在房间里穿披风,她本来就要脱的。
想到这,她忍不住背对着他悄悄撇了撇嘴,见他看过来,她又急忙收敛神色转过身去,心跳得咚咚直响。
待到挂好了披风,沈若怜刚一转回身,就见晏温将一本书递到她面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抄三遍,不抄完不许出宫。”
沈若怜转过来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看向他手中捏着的那本书。
那是一本蓝色封皮的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女戒”两个黑色的大字,那只骨廓云亭的手在蓝色的封皮映衬下愈发白得像美玉。
可沈若怜此刻半点儿欣赏那只手的心情都没有,她睁大眼睛,满眼装着不可置信,指了指他手上的书,“女、女戒?!”
晏温见她不接,随手将书搁在书案旁的一个小桌子上,掀起眼帘瞥了她一眼:
“孤从前就是对你太过纵容,才让你如今没有半点儿女子该有的矜持,今日午宴上,你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那些大臣看在眼里?你出宫这么久,孤不说不代表孤不知道你那些斗鸡遛狗的事。”
想到今日午宴,她一会儿流窜过去找裴词安,一会儿又和晏泠交头接耳,还有此前搬去公主府的种种,沈若怜忽然无话可说了。
她确实有些忘形了,她觉得那楚家姑娘都比她更有公主的样子。
从小到大,晏温从没要求她学过女戒一类的书,他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他不希望她像旁的女子一样被束缚,一生在内宅活得谨小慎微。
他曾说她的娇娇,就该摈弃这些教条的东西,活得肆意快活。
所以可以说这么多年,直到今日,她才第一次真正见到《女戒》这本书。
她看着那厚厚一本书,用手背将眼泪抹干净了,试图再垂死挣扎一番,小小声道:
“之前公主府门口,皇兄答应过不管我——”
“不管你?!”
晏温又被她气笑了,他发现他近来脾气有些差,“孤不管你,结果呢?结果你差点儿死在失控的马车上!差点儿被京城的流言蜚语淹没!”
一想到她出宫后的种种,晏温就觉得自己的气出不来,看着她就来气。
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咬了咬后槽牙,捏着茶杯恨恨看她,“沈若怜,孤是养了个白眼狼么?!”
晏温自己都没察觉,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意味着他对她莫名的占有欲。
——他觉得旁的男人将她照顾不好,他觉得自己亲手养大的姑娘如今是为着个“外人”在与他争辩。
沈若怜对这几日的事情确实感到心虚,若非晏温,她可能真不知该如何解决那些事情。
她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嘟着嘴慢吞吞挪了过去,拿起桌子上的《女戒》,翻了翻,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
“抄就抄……”
反正也就抄这一次,等她纳了采定了亲,他就管不上她了。
“就在这抄。”
见她拿起来就要去远处窗户边的榻上,晏温用眼神示意她就坐在他书案旁那个小桌子前抄。
沈若怜:“……”
她看了眼那小桌子。
那桌子可能之前是用来放晏温的折子之类的,就紧挨着书案旁边放着,比书案矮了一小截儿,旁边也没放个椅子,上面笔墨纸砚什么都没有。
“可、可这什么都——”
她话还没说完,晏温突地站起身朝她走来。
沈若怜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将手护在身前,做出防备的姿势。
结果她就见他正眼都没给自己一个,淡淡从她身旁绕了过去,然后从后面搬了把圈椅放在桌子前。
又将他自己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分给她,身子往书案上一靠,拿起案上的镇尺点点了那张小桌子。
“写。”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写。
镇尺敲在桌子上发出“咣咣”的声音。
沈若怜瞥了眼他手中的镇尺,气势一下蔫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她认命地觉得自己今日大概赶不及去百花搂听戏了。
她苦兮兮地撇了撇嘴,磨磨蹭蹭走到桌子前,拉开圈椅坐进去,乖乖地铺好宣纸。
做完这一切,她又不死心地看了晏温一眼,见他好似十分随意地举起镇尺,她眉心一跳,猛地低下头,飞快开始闷头抄了起来。
晏温倚在书案旁,说不清是威胁还是无意,在沈若怜眼皮子底下把玩着镇尺。
站着看她乖乖抄了一会儿,他才坐回书案旁,重新开始翻起了折子。
沈若怜不敢说话,那镇尺就放在他手边靠近这张小桌子的地方,她一掀眼帘就能看到。
她憋着嘴,一边抄一边在心里念叨,晚上出了宫就再不回来了,晏温大魔鬼,以后她再也不要见他了,这么厚一本书抄三遍,手肯定要抄断了,今晚能抄完么?
沈若怜手底下抄书的动作一顿,突然坐直了身子,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今晚要是抄不完,他该不会让自己通宵留在书房抄吧?
沈若怜坐的位置正对着书案,她悄悄抬了抬眼皮,觑了晏温一眼,见他没反应,干脆光明正大地又看了他几眼,
春日午后的阳光柔和而温暖,仿佛透过绢丝纱窗透进来的暖阳,都带上了玉兰花的香味。
那些阳光就细碎地落在晏温身上,他十分专注,侧颜沐浴在暖光中,俊美之下平添了几分柔和。
晏温的手白皙修长,写字的时候,习惯卸下拇指上的扳指,左手微微蜷起压着折子,右手捏握着黑色的笔杆,手底下笔走龙蛇,写出一手俊秀大气的好字。
偶尔他也会停下手中的笔,蹙眉略微思考一瞬,继而好看的俊眉舒展开来,手底下再次动笔,他那双好看的手随意勾勒几笔,就能轻而易举定夺一个人的生死和命运。
这是站在整个王朝最巅峰的男人,在晏温的身上,身为上位者泰然的松弛和尖锐的犀利毫无违和地并存,使这个二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看起来格外有魅力。
这是沈若怜对他动心以后,第一次如此认真且近距离的观察批折子时候的晏温。
她的视线停在他身上。
晏温批完一封折子,手底下停了下来,视线扫过她,就见小姑娘脸颊泛红,眼神发怔,盯着自己看,他不由蹙了蹙眉,淡声问她:
“抄完了?”
沈若怜被他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手里的笔“吧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恰好在她刚抄好的那一页纸上染了一片墨迹。
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抄完的一页纸被毁了,她憋着嘴手忙脚乱地试图擦掉那一大片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