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红和钱婆子去养猪场看猪,其他人听风就是雨,也都爬起来去瞧。
村东边儿先开始有了声响,然后蔓延开。
黑灯瞎火,大家都往养猪场跑,男人们有的穿着个汗衫,有的直接光着膀子,妇女们讲究些,衣服齐整,也就慢几步。
养猪场附近渐渐闹哄起来。
“猪要生了?”
大伙儿都在问。
朱大娘张开胳膊拦人,压着嗓子喝斥:“都小点声儿,离远点儿,别吓着猪!”
有社员道:“我们能帮啥忙不?”
“不用你们帮,这没生呢。”
“还没生?这咋这么费劲?”
“该生的时候就生了,本来就这么费劲,没见过人生产啊?”朱大娘脑瓜仁子疼,心情烦躁,“你们能替它生啊,赶紧回去休息吧,别捣乱了,自个儿媳妇儿生产的时候有这么上心吗?”
妇女们要是认为他们对媳妇儿生孩子不上心,回家指定要收拾人,一群大老爷们儿赶紧表示不服。
“那咋没有。”
“咋能拿我媳妇儿跟猪比较。”
“你别害我啊,我媳妇儿生的时候我老紧张了。”
朱大娘驳回去:“那也没见谁家生娃,全村一窝蜂过去看。”
“娃又不是我们的,我们去多吓人啊,这猪不是集体的吗?”
一句话,引得众人一阵嬉笑。
人群后,赵柯和赵芸芸听了几句,得知猪没生,困倦的双眼无奈地对视。
赵新山也到了,出声疏散众人:“明天还要上工,别在这儿挤着了,都回去。”
众人乘兴而来,扫兴而归,回家睡觉。
人群渐渐散去,后来的人碰到早来的人,又半途折回去。
赵芸芸打了个哈欠,问赵柯:“咱们也回去?”
赵柯受她传染,也打了一个哈欠,瓮声瓮气道:“来都来了,看看猪再走吧。”
赵芸芸憋住瞌睡,躲着亲爹,跟在赵柯身后走进猪圈。
母猪在圈里很不安地来回走动。
怕惊扰到猪,朱大娘极小声地说:“培训里说,产前一天会出现这种症状,应该明天会生,防止早产,今天晚上我们先陪着。”
赵新山道:“你们准备得挺充分的,大队放心。”
随后,朱大娘给母猪添食,忙忙活活。
母猪没大变化,赵新山和赵柯、赵芸芸三人在这儿帮不上忙,瞅了一会儿,赵新山对赵柯道:“咱们也回吧。”
赵柯道:“好。”
赵新山微微瞪了赵芸芸一眼,没跟她说话,抬腿儿就走。
赵芸芸对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小气~”
赵柯用胳膊搥了她一下,道:“走了,败家子儿。”
“你兜里有窟窿,你也败家子儿!”
两个败家子儿打打闹闹,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大家伙儿出门碰面打招呼,问的是“猪生没生”、“该生了吧”,得知还没生,反应都有些平淡。
一而再再而三地吊起神经,又掉下去,折腾到现在,大家都兴头大减。
再不生,心累了。
赵柯起来洗漱完,没吃饭,先溜达到猪圈来,又撞见了赵新山。
俩人对彼此出现都不意外。
他们是大队干部,肩负着整个大队的责任,即便已经尽力做到最周全,还是惦记。
这时,钱家的儿媳妇李梅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大队长!赵主任!这么早就来看猪了?”
赵新山和赵柯微微点头回应。
李梅爽朗的有些假,特意说:“我做好饭,热锅里了,来跟我妈说一声儿,叫她回去吃现成饭。”
赵柯自然地指路:“钱奶奶在里头呢。”
李梅乐呵呵道:“诶,那我进去了。”
片刻后,她独自出来,跟赵柯和赵新山又道了别,去上工。
过了一会儿,钱婆子神色有些萎靡地走出来。
她年纪大了,熬半宿,人有点儿扛不住。
但她说话比以前气足了很多,“大队长,赵主任,一会儿尹知青和赵春花就过来了,我先回家了。”
赵新山颔首。
赵柯笑道:“辛苦您了,好好休息。”
“应该的。”
钱婆子答应后,缓缓离去。
自打老钱头瘫在炕上,表面上还是骂人骂得欢,实际上身体在一天天地流失生命力,赵建国每次回村儿去瞧他,回家提起他的说辞都会差一些。
久病床前无孝子,钱俊和李梅一来要上工,二来本身也没有耐性一直伺候一个不能动还暴脾气的老头,没准儿心里还悄悄期待过这个负担早点儿没。
所以主要还是钱婆子在照顾老钱头。
但村儿里大家都看得见,钱婆子变了很多。
赵建国也说过,他去看诊的时候发现,钱婆子对老钱头的态度也不一样了。
他们还一个屋住着,不给老钱头收拾干净,她自个儿也受不了,但老钱头不能自控,加之故意折腾人,总是弄得很恶心。
头半年钱婆子还能忍,去年跟赵二奶她们处多了,再回家就越来越不能忍受,今年一开春儿,她就要求儿子钱俊给她单独垒了一个一人住的屋子,搬了进去。
她刚开始变得不安分,子女会指责她,想要她变回去,让她不要折腾,等发现她真的不再柔软好说话,关系反倒在“好转”。
有一些人就是这么奇怪,不去善待温柔善良,却屈从于蛮横强硬。
而钱婆子甚至跟蛮横不沾边儿,比当初的老钱头差远了……
·
傍晚,母猪的躁动明显了很多,另外两个接生员赵春花和尹知青回家吃了个晚饭,就留在养猪场陪产。
村里人在老槐树下和晒场闲唠嗑到天黑,才步子安逸地各回各家。
大伙儿都等不了了,还不如睡一觉,明天一睁眼,收获惊喜。
赵芸芸仍然无家可归,得知赵柯还要跟她的老父亲在这儿等猪,在一个人去赵柯炕上睡觉和在这儿陪着之间,艰难地选择留下,“你看我这舍命陪君子呢。”
赵柯“感激”她:“你这命,还挺实惠。”
赵芸芸故意提高音量,说给人听,“我连三根儿烟都比不上呢,可不是不值钱吗。”
赵新山烟全被没收了,昨天到现在一口烟没抽着,有些犯烟瘾,对烦人的亲闺女毫无亲情,“滚蛋,哪凉快儿哪待着去!”
赵芸芸得了骂,灰溜溜地蹲到一边儿去,坐了没多久就开始啪啪拍蚊子,实在受不了当蚊子的晚餐,溜回去了。
晚上十点半,母猪的躁动剧烈,真发动了。
煤油灯挂满这个猪圈单间的四个角落,猪圈里还算亮堂。
没有问题,尽量不人工辅助生产,所以刚开始只有赵春花一个人在里面陪着。
赵柯、赵新山和朱大娘、尹知青都站在猪栏外面儿,安静地等着。
十点五十多,母猪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难受,暴躁地躺下,起来,又躺下,又起来……几次之后,产道口开开合合,时而露出鸡蛋大小红色的小猪崽身体,时而又缩回去。
赵柯他们不由地屏住呼吸。
母猪忽地又直立起来,一声凄厉地叫声,一阵抽搐,包着透明胎衣的小猪崽儿一下子挤了出来,掉在干草堆上。
同时,第二只猪崽儿接着第一只打开的产道口,很顺畅地滑出来。
期间母猪后蹄踢踏,随时有可能踩到第一只小猪崽儿。
赵春花眼疾手快地抢过那只小猪崽儿,等了几秒钟又飞速地抓走第二只小猪崽儿。
赵春儿等了几秒,母猪没有继续生产的动静儿,疲惫地侧躺下去,她才挪到旁边儿,用细麸子迅速搓掉小猪崽儿身上的包衣模,确定小猪崽儿能自主呼吸,才开始处理它的脐带。
这时,赵柯的口鼻这才恢复喘气的功能。
没多长时间,小猪崽儿就尝试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赵春花送它们回到母猪腹部,小猪崽儿鼻子一拱一拱的,自动寻到奶源,叼着大口大口地吸起来。
它们两个很健康。
几个人脸上露出笑意。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母猪一直没有分娩反应,也没有小猪再次出生。
母猪一胎能生十来只小猪崽儿。
赵柯看它快要睡过去似的,轻声问:“不会只有两只吧?”
那也太少了。
而且头胎少,很有可能后面产或仔数都少,这太不合算了。
赵春花伸手摸了摸母猪的腹部,低声回答:“还硬的,应该还有小猪。”
有崽儿,它不生,也只能先等着。
不过老大和老二喝了初奶,四肢捣腾地很利索,赵柯他们盯着盯着,情不自禁地露出欣慰地笑容。
一个小时过去,时间越来越晚,赵柯几人为了抵抗困意,小声儿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