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还在对于幻梅进行例行问询, 陪着侯元凯来的那个男的突然惊呼了一声,
“侯导, 侯导?侯导晕倒了,程医生,程医生您快来看看。”
程十鸢往前两步,伸出食指在侯元凯的鼻尖下探了探,沉声道,
“别怕,只是晕倒。”
说话间,她取出一根银针,又快又准地刺入他十个手指头指尖处的十宣穴,又各挤出一两滴血后,侯元凯慢慢地抬起眼皮,醒了过来。
程十鸢又抓过他的手腕号过脉,问,“现在是不是已经无法排尿了?”
照顾侯元凯的那个年轻人点点头,
“是的,自从透析以来就无法自主排尿了,尿袋里的尿也很少。”
程十鸢,“我先给他开一剂药,吃完可以泻下水便,这样人能舒服一些。”
在她说话的时候,葛莎已经很懂事地准备好了纸笔递过来。
程十鸢开好方子递给那个年轻人,那人见程十鸢愿意开方了,眼睛也亮了起来,
“程医生,是不是侯导还有救?”
“你赶紧先送他回去休息,把药吃了,观察一下情况,后续的事谁也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侯元凯他们离开后,于幻梅和郭序然也被警方带走了。
听警方那边的意思,于幻梅要带回派出所协助调查,郭序然会先通知他父亲去接人。
客厅里这会儿才恢复了安静,郑姐突然想起什么,“噢哟”叫了一声,着急忙慌地冲进厨房里,不一会儿,厨房里传来一声尖叫,
“羊蝎子全糊了!”
*
于幻梅只在派出所里待了一天就出来了。
警方联系了当事人张雅懿,对方没有露面,而是派了一个律师过来接洽。
张雅懿那边的律师提出,要么以诽谤罪名起诉于幻梅,那么于幻梅将面临刑事拘留和经济赔偿两项处罚。
如果想要私了也可以,因为于幻梅的诽谤行为,直接导致张雅懿失去工作,精神失常,甚至产生自残、自杀的严重后果,律师提出赔偿经济损失,精神损失合计两千万元整。并且要求于幻梅公开道歉。
于幻梅一生要强要面子,把自尊心看得比命都重要,她绝对接受不了坐牢,而且她一旦坐牢,直系亲属都会受到牵连,如果是要坐牢,她宁愿去死。
但两千万对于郭家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于幻梅和儿子郭泉都是体制内的老师,社会地位高,但其实并不赚钱,俩人不吃不喝干一辈子都不一定赚得到这两千万。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一套位于大学城的三室两厅,价值四百多万,这是最大的一笔资产,家里的存款接近两百万,所以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只能最多拿出六百万的赔偿。
而张雅懿提出的赔偿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作为一个著名的主持人,她还有一些代言,平时的收入本来就挺高,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她受到的经济损失也确实能达到这个数字。
在郭泉开车接于幻梅回来的路上,俩人一路沉默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前面在堵车,郭泉踩下刹车,把车停下后,他先开了口,语气平静但隐隐含着怒气,
“之前怎么不告诉我真相?”
于幻梅在儿子面前向来强势,哪怕自己闯下了这么大的祸事,她也没表现得有多内疚,而是反问道,
“就算告诉你又能怎样?那种情况下,你敢站出来说出真相吗?张雅懿是娱乐圈的人,她背后有上百万的粉丝,如果当时说出真相,你以为我们又能活得下来吗?你自己找了个那种圈子的女人回家,你就一点责任没有吗?”
郭泉一时语塞,
“那也不能让张雅懿背负这么大的罪,你...你可把她给害惨了。”
于幻梅没有继续和儿子争论下去,她性格里的强势,不允许她沉溺于无用的悔恨之中,她现在已经开始思考从这件事情里脱身的方法。
坐牢是不可能坐的,赔钱的话,家里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于幻梅紧抿着唇角,唇边的法令纹越发地深刻。
在几十年的人生中,她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磨难不少,每一次都能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力和过人的手段化险为夷,于幻梅很自信,这次也一定可以过关。
车子开进小区,刚进入地下停车场,突然一盆什么东西从头顶洒了下来,落到车顶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顺着车顶流下来的液体把挡风镜糊住了。
突然发生状况,郭泉看不清楚前面的路,车子失去方向感,猛地偏了出去,还好这时候车速不快,车头撞到一根柱子以后停了下来。
车子被逼停以后,郭泉立马开门下车查看,一打开车门,一股恶臭瞬间冲进鼻腔,他被熏得差点吐出来。
再看到车顶车身上的黄汤,郭泉忍不住了,扶着车门开始干呕。
于幻梅下了车就开始尖叫,
“怎么回事啊?给物业打电话,叫他们来处理,我们是交了物业费的,他们理应保护业主的权益,怎么在小区里还能发生这么恶心的事?”
郭泉呕了几声,伸手按住了于幻梅欲拨打电话的手,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于幻梅一眼。
于幻梅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两年前发生在张雅懿身上的事,如今要在她的身上重演了。
于幻梅强行镇定下来,她颤着声安慰郭泉,
“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不就是躲在暗处整我吗?你妈我没那么容易被打倒,你把车开出去洗一下,我先上去。”
郭泉不放心,勉强把臭气熏天的车停到一处角落里,他快步跟上于幻梅,
“我先陪你上去。”
在电梯里,遇到从负二楼上来的一对母子,小孩子和郭序然差不多的年纪,都是熟人。
以往看到于幻梅,那个小孩都会甜甜地叫一声“于奶奶”,也是因为重点小学校长这个身份,小区的家长们对于幻梅一向很尊敬。
可今天看到他们,小孩子直接皱起眉头,捏着鼻子问,
“什么东西啊?好臭。”
那个妈妈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她一脸嫌弃地呵斥,
“你们太脏了,别进来,等下一趟吧。”说着,她就直接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在电梯关上的一刹那,那个年轻的妈妈往门外吐了一口口水,不偏不倚,直接吐到了于幻梅的头发上。
于幻梅的心里像是有一辆卡车碾过,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她本以为不过就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漫骂指责,以她于铁头的功力,网暴又算什么,只要她的内心够强大,外界的污言秽语就伤害不了她。
可是现在只是车子被人泼粪,只是有人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于幻梅就觉得自己的内心已经开始溃不成军。
之前心里想的那些坚强、反击,无所畏惧,在真实的暴力面前,显得苍白而幼稚。
郭泉关切地问,“妈,你没事吧?”
正好这时候另一辆电梯到了,电梯里没有人,俩人进了电梯以后,贴着角落站好。
于幻梅悬着心,警惕着会有人进电梯,直到电梯停到自家住的18楼,她才稍稍安心。
她对郭泉说,“这几天别让小然回来。”
郭泉道,“你放心,他在我一个学生家里,会照顾好他的。”
于幻梅点点头,顺着走廊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快到自家门口了,于幻梅又停下脚步,踟蹰着不敢往前走,
“郭泉,你先往前面去看看,看看门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死老鼠啊,花圈之类的,你先去看看,我不敢看。”
郭泉毕竟是个男人,壮着胆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地站着,伸长脖子往家门口看了看,门口干干净净的,可能网上的那些人还没有找到他们家。
“没事,妈,赶紧先回去。”
于幻梅抚着胸口,小心地往前走。
她走到门口,郭泉用指纹识别了密码锁,在拉开门的一瞬间,一个被泼了红油漆的假人头倒挂着猛地垂了下来。
于幻梅惊恐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楼道。
*
郭序然在一个叔叔家住了几天,大人们为了不让网上的言论影响到他,所以把他的手机没收了,也不允许他上网。
他在这边住着,既无聊,又很担心奶奶。
在他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奶奶被警察带走了,郭序然害怕奶奶被警察叔叔关起来了,要送她去坐牢。
那个叔叔给郭序然说他奶奶已经回家了,可郭序然根本不相信,一定要和奶奶通话才行。
可是这边也根本打不通于幻梅的电话,估计是这几天她的手机被网友们打爆了,所以根本不敢开机。
郭泉的那个学生看郭序然实在是担心,就给他戴上帽子墨镜,用围巾遮住半边脸,想要悄悄带他回家看一眼。
外来的车辆不能停入小区地下停车场,他们把车停到地面上,下车往楼栋那边走去。
郭泉的学生把郭序然裹得严严实实的,倒是也没让郭序然被邻居们认出来,俩人手牵着手,很快就来到了单元楼楼下。
他们没有门禁卡,就站在单元门外,按下郭序然家的门号,门铃响了半天,没有人开门。
那学生又按了一遍,嘴里嘀咕着,
“不应该啊,不是说你奶奶每天都在家,哪儿也不敢去的吗?怎么不开门?”
就在这句话刚刚说完,楼上突然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块花坛边,把灌木压倒了一大片。
郭序然看到那垂在花坛边熟悉的脸,使劲张着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第65章
于幻梅跳楼自杀后, 过了大半个月,京市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一夜之间,小院子里堆起了及脚踝的一层白雪, 那张藤编的摇椅没来得及搬回来,此时也被白雪包裹住, 像是一个造型独特的奶油蛋糕。
学校放了元旦的假, 葛莎整个假期都待在程十鸢这边。
程十鸢也没正式说过要教她中医, 但开方配药都让葛莎在旁边学着, 还让王宝宝从国家图书馆借来了不少中医知识的书籍给她看。
书借回来了, 程十鸢没有耐心教,就扔给葛莎,让她自己琢磨。
葛莎连字都认不全, 一边翻字典,一边阅读那些晦涩难懂的中医书籍,有时候读不下去了, 就把医书扔到一边,气鼓鼓地说再也不学了。
程十鸢也不逼她,书扔了就扔了, 她也不管。
可葛莎这个小泼猴,气性来得快走得也快, 出去疯跑一圈,回来又捡起医书, 对照着字典继续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就这么扔了捡, 捡了看, 一本《人纪·针灸偏》也快要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