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珊珊道过谢,把小巧的紫砂杯蜷在手心里握着,茶水的热度透过杯壁传入手心,孟珊珊的手指冰凉,此时特别眷念那一丝热气。
程十鸢只是安静地喝茶,也没有主动问什么,倒是孟珊珊的情绪平复一些之后,她主动说起了自己的事,
“方康是我的男朋友。他之前在藏区开了一家青旅,我是去那边穷游的时候认识他的。那时候我身上也没有钱了,就留在青旅做义工,免费包吃住,每周方康还会开车带我出去玩一天。”
程十鸢又往孟珊珊的杯子里添了一点热茶。
孟珊珊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做义工的那一个月本来还挺好的,青旅的生意不好,平时也没什么事情,所以还算轻松。后来我要离开藏区了,就对方康说我要走了,那时候只差两天就到中秋了,方康让我过了中秋再走。”
说到这里,孟珊珊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用纸巾擦掉眼泪,习惯性地咬住下唇。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似乎在思考程十鸢到底值不值得相信。
孟珊珊愿意主动和程十鸢说这些,也是因为看了《医者》的节目,尤其是鹿村那一期她的印象很深刻,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觉得程十鸢是个好人。
后来接到网上预定的消息,孟珊珊看到预定的两个客人,一个叫路北尧,一个叫程十鸢。
当时她的内心就狂跳不止,觉得这是老天给自己的机会。
“中秋那天发生了一件事。”
孟珊珊接着说,
“那晚我们是好几个人一起过中秋,其中还有方康的一个老同学,那人家里挺有钱的,是开一辆很好的越野车来的,也是来藏区旅游,特意来见一见方康。他们老友相见,大家都挺开心,就多喝了一点酒,我也喝了一些。明明我的酒量挺好的,可那天却醉了。”
说到这里,孟珊珊忽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事情说出来,她的语气也莫名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当天晚上我失去了意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和方康的那个同学居然睡在同一张床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他那个一直说他也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当时完全没了主意,方康完全站在我这边,帮我告那个男的,还帮我找律师。后来胜诉了,那个男的判了7年,还赔了一笔钱。”
程十鸢把紫砂杯举到唇边,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帮孟珊珊把之后的事情补齐了,
“事情了结以后,方康就带着你离开藏区,用赔偿的钱在这边开了一家民宿。民宿开起来后,方康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对你进行言语打压侮辱,还说是因为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对吧?”
孟珊珊蓦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
程十鸢故作深沉地看向窗外雾气沉沉的大山,没好意思说前几天看的一部狗血电视剧里有类似的情节,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件事本来就是提前策划好的?”程十鸢问。
话音落下,孟珊珊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门边却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餐厅里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齐齐回头,就看到路北尧从门口走进来,故意大声对孟珊珊说,
“有没有什么吃的?”
孟珊珊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刚拿起菜单,就听见大门那边的风铃发出一阵清响,方康嘴里哼着小曲走进屋里。
他探着头往餐厅这边看了一眼,和面向他的路北尧笑了一下,点着头打了个招呼,
“还没吃呢?”
路北尧回了一个客气的笑容,“嗯,正好有点饿了。”
方康的视线看到路北尧身后的那张桌子上的剩菜盘子,正是之前程十鸢顺手放过去的那一个。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太阳穴处的青筋凸起,突然大吼了一声,
“孟珊珊,客人吃完饭为什么不马上收拾桌子?”
孟珊珊心里本来就紧张,他这一声大吼,给孟珊珊吓得浑身一震,握着菜单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鬼挑弱者上身,方康这种人本来就有依附性人格,善于从弱者身上找到优越感。
这会儿看到孟珊珊绝对的弱者姿态,他更是想要欺负她,于是方康大步上前,拿起桌上那半分凉掉的牛肉盖饭,直接往孟珊珊头上扣下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孟珊珊的头发上、脸上,肩上都挂满了食物残渣。
孟珊珊此时不敢有任何的回应,不敢表现出悲伤或者愤怒,因为她的情绪回应,会更加激发出方康心里的魔鬼,一旦有回应,他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自己。
路北尧站在孟珊珊的身前,隔开了她和方康,因为离得近,甚至能闻到方康身上淡淡的酒味。
方康抬头和路北尧对视了一眼,显然也是看出了路北尧眼里释放出的警告的意味,他没脸没皮地冲路北尧笑了一下,转身上楼了。
因为方康突然回来,打断了程十鸢和孟珊珊的谈话,孟珊珊谨慎地看了程十鸢一眼,沉默着转身进了厨房。
*
第二天程十鸢没有回民宿,她跟着姒回进山采了一趟药,本来是体验生活,没想到差点把命交代在这大山里。
程十鸢平时就不怎么做体力活,在山里走了一天,回来以后全身都是酸痛,尤其是一双腿,酸软得抬不起来。
程十鸢回来就瘫下了,晚餐都没吃,一觉睡到半夜11点多,醒过来才觉得肚子饿。
她翻身下了床,双脚一挨着地板,腿软得差点跪了下去。
程十鸢对那些亲自上山采药,还以身试百草的医生们产生了极大的敬意,总之佩服归佩服,以后上山采药这种事,谁爱去谁去吧。
她扶着墙,踩着绵软的双腿挪到门边,拉开门,却一眼看到走廊上靠墙蹲着的一道黑影。
看到程十鸢,那道黑影立刻打开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轻声道,
“程医生不要怕,是我,孟珊珊。”
程十鸢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你先把手电筒拿下来,你这样我更怕了。”
“哦。”
孟珊珊关了手电筒,站起身来,
“程医生,上次的事...”
程十鸢摆摆手,“你先给我弄点吃的上来,你的事等下再说。”
孟珊珊答应着下去了,程十鸢又扶着墙回到房间里,在一张竹制的沙发上坐下,拿出银针,给自己的腿来了几针,银针扎下去,她躺在沙发上长叹一口气,可算是活了过来。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孟珊珊端了一碗小馄饨上来。
程十鸢示意孟珊珊先不要说话,等程十鸢专心致志地吃完那碗牛肉小馄饨,拿出一张绵柔的手帕擦了擦唇角,才开口问,
“找我什么事?”
孟珊珊站在程十鸢面前,绞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上次的事情......你能帮帮我吗?”
程十鸢拔了小腿上的银针收进针筒里,专注地整理着自己的宝贝银针,淡淡地扫了孟珊珊一眼,
“你有什么把柄在方康手里?”
“我...我没有。”
程十鸢睨了紧闭着的大门那边一眼,“救苦救难的是菩萨,我又不是,凭什么你说帮,我就要帮你?”
孟珊珊还是那幅怯生生的模样,她眼角低垂,从棉外套的兜子里翻出一个小竹盒子递给程十鸢。
“什么东西?”程十鸢看着孟珊珊,没有接她递过来的东西。
孟珊珊咬了咬下唇,小声说,
“金蚕蛊,中了这个蛊毒的人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在一个月之后才毒发,毒发的时候胸腹绞痛,七孔流血,但现代医学却在死者身体里面检测不出中毒的迹象。”
程十鸢拧眉,“你给我这个干嘛?”
孟珊珊反问,“你这几天不是在找蛊吗?”
第100章
程十鸢定定地盯着孟珊珊, 目光中带着审视。
找蛊的事情只有姒回两口子知道,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连龙奶奶都没告诉, 甚至连路北尧都不知道,这个孟珊珊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孟珊珊看出程十鸢的质疑, 她主动解释道,
“是灵泉告诉我的, 她无意间听到她阿爸阿妈的谈话。”
程十鸢想起第一次见到灵泉的那一天, 小丫头对方康的不满, 说方康对老婆不好,她瞧不上方康。
原来这小屁孩儿和孟珊珊关系好,才那么为好朋友打抱不平的。
程十鸢这才接了那个小竹盒, 打开,传说中的蛊看起来并没有多吓人,是一只毫不起眼的小黑虫子, 要不说这是蛊,一巴掌都能给它拍个稀碎。
她面无表情地把那蛊王从里到外,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 合上盖子,顺手把那小竹盒扔到桌上, 问,
“我要怎么相信你?”
孟珊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种长期盘旋在她身上的怯懦消失了, 眼神是一种程十鸢没见过的干净纯粹, 带着一股狠意, 她的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
“我以我们家世代鬼草婆的名义起誓, 这竹盒里是我自己养的金蚕蛊,如有半分不实,我会不得好死。”
程十鸢的视线淡淡地从孟珊珊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那个毫不起眼的小竹盒上面,她捡起盒子在手里把玩,抬眸问道,
“你要我怎么帮你?”
孟珊珊,“帮我摆脱方康?”
“你为什么摆脱不了方康?”
孟珊珊咬住下唇,眼底涌出恨意,
“中秋节那晚,方康给我下了药,他那个朋友当时只是喝多了,那晚的事情其实是我主动的,但是我因为药物作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以后我也以为我被侵犯了。直到那个人进了监狱,事情成为定局,方康才给我看了那晚的录像。他现在拿着那段录像威胁我,如果我不顺他的意,他就会把录像传到网上,还说他那朋友家是当地的一个土豪,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不会放过我。”
程十鸢收回目光,盯着那个装蛊的小竹盒子,
“既然你会养蛊,你为什么不用蛊弄死方康?这样你就自由了。”
孟珊珊缓慢地摇摇头,
“驱蛊害人是要遭到反噬的,我们家的女人世代都做鬼草婆,后来遭到反噬,到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了。我在8岁的时候被送进福利院,是在政府的帮助下长大的,我不想害人,我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程十鸢了然,在福利院长大的。难怪孟珊珊都是汉族的打扮,说话也没有这边的口音。
“可是你还是养了这只蛊。”
孟珊珊回道,“没有被逼到最后一步,我是不会亲自驱蛊害人的,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把家族的血脉传下去。”
难怪她说想要个孩子,她这是为今后的鱼死网破提前做准备。
程十鸢把蛊盒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