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那段被他刻意忽视的时光。
他和容时年龄相仿,尽管这个弟弟老是喜欢黏着大哥,但大哥总要出门上学上课,还是他们兄弟俩相处时间最多。
这个弟弟长得像糯米团子似的,性格又乖巧懂事,他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他没有办法不去喜欢这个弟弟,有段时间说是拿他当眼珠子护着也不为过了。
在小时绥刚被拐走的那个月,小孩子总是执拗,他磨破了几双鞋却还是一无所获。
那段时间他总会下意识以为弟弟还在,在他叫弟弟时,妈妈的眼睛就会蒙上一层水雾,大哥也没了笑意。
一开始,他老是在想弟弟会不会像电视里那样被欺负,心痛的无以复加,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家里领养了和时绥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可他每每提到陆时绥,无论是多好的气氛都会瞬间沉寂。
渐渐陆时绥这个名字成了家里的禁忌词,某天陆弘景看着陆曦逗得父母哈哈大笑后,突然鬼使神差地想:如果我弟弟真是陆曦就好了。
他那时其实也不怎么喜欢陆曦,但从那天开始,他把在心底把走丢害家人痛苦的责任,偷偷推给了弟弟。
如果他那天不那么贪玩要去公园就好了,如果他呼救时再大声一点叫保镖听见就好了,如果他……如果他没有做我的弟弟就好了。
那样这个家就一直是快乐的,没有看到某个东西、提到某样小吃时的沉默,没有避开某个两个字的小心翼翼。
如果陆时绥不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但他并非不通事理,明白这件事和年仅六岁陆时绥无关,他才是受害最深的人。
他也只是偶尔这样想想,随后又不断唾弃这样的自己,直到后来陆曦分化,下意识催生了这颗隐藏在阴暗处的种子。
陆弘景在富二代圈子里其实算是很好的,他虽然不及哥哥,但也是名校毕业,身边围了一群朋友,但并不只是酒肉朋友:兄弟都觉得他为人直爽仗义,也愿意为他家里提供一点便利。
他在这样的生活中有些飘飘然,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了自己的卑劣。
那些把自己包起来的泡沫一戳就破,陆弘景蹲坐在地,死死捂住脸。
愧疚与自我厌弃像是一条麻绳,勒得他难以喘息,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个小时。
默默跟在他身后的、总是可爱地笑着的小豆丁;被欺负了也不哭的、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可怜;在他犯错时挡在他前面叫爸爸不要惩罚哥哥的笨蛋弟弟;在他说讨厌他是面上不同声色、眼里却闪过受伤的小时……最后定格在那天容时在床上虚弱的、平静的、对他不再抱有希望的眼。
他竟然不知不觉把这样好的弟弟推到了另一边,他水性好游到了这边,可如今沧海已变悬崖,纵然他水性再好,也没有水给他游回去了。
陆弘景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弘景,小时没有错,是我们错了。”
是我们先放开了他的手,又用自私和卑劣,彻彻底底地将他推走了。
他看着窗外落下的夕阳,突然想到了什么,陆思衡抛下陆二跑去房间,像是背后有什么追他一样。
他从书柜的最顶层找到一个箱子,它实在放得太高了,就连佣人都鲜少擦拭,上面积了一层细灰。
陆思衡打开箱子,那里面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还有一盘磁带。
第43章 泡沫
那盘磁带被放置得太久了,陆思衡只是想把带倒到开头的位置,轻轻转动了几下,被风化的磁带就这样轻易的断掉了。
这样脆弱易碎的东西,小时又是怎样在被拐卖时带在怀里,又在这十几年、在孤儿院中将它保存如新的呢?
其实磁带里只是录了几个人尽皆知的童话故事罢了。
那时陆时绥不知道在哪看到谁再搞这种互录睡前故事的游戏,难得孩子心性,也要录一个玩玩,陆弘景那个时候沉迷于和几个新认识的朋友打球,陆时绥磨了几次无果,把目标又转向了大哥。
陆思衡虽然课业比较多,但搞个这样小东西的时间还是有的,他虽然也觉得这东西有些幼稚,但弟弟难得提什么要求,他这个做大哥的还是板着脸、有些羞耻地在童话书上找了几个小故事。
他看似随意地将磁带交给陆时绥,实则偷偷用余光瞄弟弟的反应,知道现在,他还能想起那天陆时绥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把自己录的那盘磁带交给陆思衡,上面还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陆思衡早过了听睡前故事的年纪,但他那天晚上还是找来卡式录音机,听到最后才沉沉睡去。
陆时绥也没什么创新性,最后一个故事是小美人鱼的故事。
兴许是兄弟间的心有灵犀,又或许是书房里的童话书实在太少,他也读了这个故事。
陆时绥软糯的声音中带着丝刻意板出来的严肃正经,缓缓念道:“巫婆说:“我可以将你变成人,但要取走你的声音作为报酬。”小美人鱼含着泪点了点头。
巫婆又说:“当你的鱼尾变成腿后,走得每一步,都会像刀割一样痛,而且如果王子不爱你,和别人结婚的话,你就会变成泡沫死去,即使这样你也还是要变成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