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神把玉玺揣进怀里, “给王唯一看这个, 十屋子金纸加起来的份量都不如它。王唯一讨我喜欢, 我才特别给她的。”
一个隐隐泛着金光的繁琐古文字。
“多谢, 我一回去就拿给她。”
“红花节已经结束, 留在这里做什么?”
殷长衍笑了笑,“有一些事情。”
有一些账,迟早都得算。
尤其是李卿之这种整天拿个小本本的人,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殷长衍立在松柏林,身后一圈剑堂弟子。
李卿之坐在长案边,手中朱红毛笔勾画着律典。长案的另一边是以陈枫为首的红花君子们。
陈枫说,“剑堂的事儿还得剑堂来管,我们就不说话了。但迟到导致厉鉴扇舞延后,李师兄,你今天得给个说法。”
李卿之放下朱红毛笔,抬头看着殷长衍,“我千叮咛万嘱咐,你还是迟到,坏了规矩,给剑堂蒙羞。你说一说,应该怎么罚。”
殷长衍没说话,剑堂众弟子先坐不住了。
赵宣:“小师叔,殷长衍跳的厉鉴扇舞诸位有目共睹,红花节圆满成功。你何必得理不饶人,追着他罚。这未免太不近人情。”
“对呀,而且殷长衍迟到是有原因的。神禾桥坍塌,他救了不少人。”
李卿之眼皮子微抬,凉凉地瞅了一眼殷长衍,“你也是这么想的?觉得我太过苛刻。”
殷长衍说:“规矩就是规矩,没人能越过规矩。律典在你手中,照着律典来就是。”
赵宣怔了一下。望向李卿之,他说过类似的话。
李卿之眼皮子微抬,眸中有一分意外。新弟子总有一些稚嫩,殷长衍倒是沉稳。“迟到,给剑堂蒙羞,抽十鞭戒鞭。”
剑堂弟子们倒抽一口凉气,纷纷为殷长衍说情。
“李师兄别冲动,十鞭不是一鞭,抽下去人都得废了。”
“别的堂什么话都没说,咱们自己别内讧啊。”
“李师兄,你这样我们很怀疑你在公报私仇。”
李卿之眼里向来规矩大过天,说出去的字眼从不更改。殷长衍迟到是事实,无可辩解。赵宣眸子滴溜儿一转,有了别的想法。
“小师叔您一直德高望重,这种打人的粗俗活儿怎么能脏了你的手。请让赵宣为您代劳。”
李卿之不置可否。
赵宣使了个眼色,几个剑堂弟子得了信儿,三、五个人按住殷长衍。
赵宣拿着戒鞭抽在殷长衍背上,皮开肉绽出了血。“诶呦喂,可真血腥,我不敢看。我一点儿都不敢看。”
闭死眼睛转过头,戒鞭瞎几把挥舞。抽天抽地抽长案,律典都被削去一角。
殷长衍那么大的一个人愣是连衣角都没碰到。
赵宣抽完最后一戒鞭,恭敬拱手行礼,“小师兄,红花君子们,行刑结束。诸位看过,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了吧。”
红花君子们脸黑的可以。
觑了一眼殷长衍的腿。
当谁没挨过打么?
十戒鞭?哄谁呢?
“咱们要再多坐一会儿,这伤口都得结痂了吧。”
陈枫:“李卿之,不是不叫你偏袒自己家弟子,可以,但你得做的别让我们瞧出来。”
李卿之沉着一张脸。老实说,他知道手底下这帮弟子们脑子不太好使,但不知道他们能笨到这种程度。
愧对他的教导。
“赵宣,戒鞭给我。”李卿之淡淡道。
赵宣握着戒鞭的手紧了又松,担忧地望了一眼殷长衍,“小师叔,你要亲自动手。”
“拿来。”李卿之加重语气。
“是,小师叔。”赵宣把戒鞭交上去。
李卿之手握戒鞭,戒鞭“咻”的一声划开空气,抽到殷长衍背上。血渍星星点点渗透“明炎一纵破天关”宗服。
剑堂弟子犯错,没少被李卿之抽。吃一戒鞭就得期期艾艾地叫天喊地。
殷长衍全程一声不吭,身形不动。最难得的是,眸中没有半分怨怼、不平、委屈、憎恶。
十戒鞭抽完。
以赵宣为首的弟子们扑了上去。背人的背人,喂药的喂药,疗伤的疗伤。
“殷长衍,没事儿吧。”
“张嘴,咽。这是顶级的丹药,能快速愈合伤口。”
“走,我们去医堂。”
“疼你就喊出来,不丢人,一点儿都不丢人。”
李卿之笑了笑,看向诸位红花君子们,“殷长衍迟到,耽误红花节,十戒鞭算是小惩大诫。真对不住,这血腥场面脏了诸位的眼。”
陈枫:“没关系,我一向平易近人。剑堂堂主事儿忙,李卿之肩上担子很重,偶有纰漏,也不是不能理解。下次,记得不要再犯。”
以陈枫为首的红花君子们舒坦了,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诸位留步。”
陈枫回头,“有什么事儿?”
李卿之:“有错就要罚,挨打就要立正。剑堂弟子坏了规矩,剑堂已罚。但这并不意味剑堂能放任诸位肆意侮辱。”
红花节上,陈枫说了一句‘剑堂弟子真他妈的都是贱种。’
以陈枫为首的明炎宗弟子们顿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李卿之拿起律典,翻到第一页,朱红毛笔勾画的部分给他们看,“第一,剑堂名誉最最重要。第二,如有突发状况,那就参照第一条。”
李卿之握着戒鞭的手松了又紧,刚才抽殷长衍算是给他热了个身,“殷长衍是我剑堂弟子,你断他一根头发,我便剃了你的头。你抽他十戒鞭,我便还你二十戒鞭。”
红花君子们被打得满松柏林乱跑。大门不知道被哪个缺心眼的弟子下了禁制,一时半会儿根本打不开。
李卿之抓着戒鞭到处游荡宛如狼进了羊窝。
红花君子们晕过去的时候咂摸出点儿不对。
李卿之,殷长衍不是你自己抽的么?!
王唯一拾了满满一箱子金纸,走路都蹦蹦跳跳。红花节通宵达旦,十分热闹。以往她能疯玩儿到第二天凌晨。
大概由于怀孕,还没怎么着呢就觉得困乏。
跟吴锁说了一声,把箱子托付给他,回家补觉。
临江边上是盖了一个公共厕所么,怎么男男女女排队进进出出?
等会儿。
那个方向好像是她家。
王唯一一下子就不困了,随手抓了一个老妇人问,“你们在别人家里干什么?”
“赠金纸。听说红花神想要金纸,我多余一份就送过来。”老妇人拍开王唯一的手,“跟你说话,都叫人抢先了。”
王唯一愣住。
傍晚。
殷长衍回家。
伤口与衣物都处理过,看起来一切如常。
王唯一坐在临江边,双手撑着下巴既苦恼又欢乐。
“怎么坐在这里?”殷长衍褪下外衣,上前几步给她披上。
他的气息裹着她,王唯一脸一红,“我们家回不去。”
不远处,家像一只炸开的“米缸”。“米”塞得满满当当,一大半溢出来,再多五米就要涌到她脚边。
到处都是金纸,晃得人眼睛疼。
殷长衍在她身边坐下,眼里倒影着星星点点的金光,“不是挺好看的么,我以为你会喜欢。”
衣袖挽到肘部,她说一个“不”字,他去拿扫帚大扫除。
王唯一嘻嘻笑道,“举世无双的美好吧,没有人拒绝得了漫天金纸。只是我眼皮打架,有点儿困。”
腰间多了一副强劲有力的手臂,身子骤然腾空。
他把她揽到怀里,“睡吧,我在这里。”
殷长衍侧脸俊美,金纸给他轮廓镀了一层浅浅的金光。眸中也有光,但总会沉浸在极黑中淹没下去。
做最脏最贱的活儿,王恒指责他不是正常人,他受万人敬仰,跳最悲最悯的迎神舞,以至纯至净之心伺神......很难想象这些矛盾的特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更难想象的是,这人是她夫君。
凉薄似含刀片儿的唇亲过她,抚过厉鉴扇的手抱过她,伺神之人与她抵死缠绵。
她腹中有他的孩子。
呜呜,有点儿激动,突然间觉得自己赚大了。
“......不是要睡觉么?”殷长衍敛下眸子,猝不及防撞进她亮晶晶的双眼中。
星、星星?
王唯一知道自己有点儿不要脸,但她真的很想跟他亲近。
心脏在耳朵边上重重地跳,脸蛋泛红。
大大咧咧地笑,“殷长衍,我想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