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手扣住福生的脖子,他明明就像是一道烟尘,但我依旧能清楚感应到手心里握着的刺骨冰凉。
我抓住他了!
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是我再发点力,就能捏碎了他一般。
“嗷嗷!”
福生发出像夜猫子、婴儿啼哭的阵阵凄厉鬼啸,在这深山老林中格外的渗人。
他扭曲着狰狞的鬼头,试图挣脱我的控制。
烟尘般的身子,时而变长,时而缩小,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长生,咱俩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求你了,给我一条生路行吗?”福生发出虚弱的哀求声。
我问他为啥要害我?
福生无可奈何的解释说,今晚村里出了邪事,他胆子小,躲在房间睡觉没敢出来。
哪晓得正迷迷糊糊呢,就看到一个人进了屋,拿着个锥子一样的东西在他脑门顶上扎了一下,福生就人事不知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新死的鬼魂,困在一间四面蒙着黑布的小屋子里,浸泡在一个黑色的大肚坛里。
那坛子里边有一种油,阴邪无比,底下用油灯烤着,魂魄如遭冰刀火炙,痛苦难当。
那人让福生过来害我,福生不肯,那人就用沾了石灰水的牛尾鞭子抽他,放毒蛇、老鼠进坛子里,啃食他的魂魄,福生实在受不了这苦,这才被迫答应追到后山来了。
“那人是谁?”我问他。
福生吱吱呜呜说,房间里太暗了,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晓得他脚上穿了一双女人的红球子绣花鞋。
我问他是李胡子死前穿的那种吗?
福生点头说是。
红色绣花鞋,会是周小鱼屋里那个男人吗?
这家伙好歹毒、邪恶,就不晓得是人还是鬼了。
在见到福生后,我现在知道了,鬼和人单从外貌上来看差别不大,尤其是在晚上,哪怕像我这种通了中阴身开眼的,稍不留神也难以分辨。
如果是人的话,这事就麻烦大了,这说明爷爷猜的没错。
有人故意放杜春娥出来,在背后针对老陈家搞事情。
“他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我皱眉问道。
福生摇了摇头,苦苦哀求我:“这我就不晓的了,长生,我就是被人驱使的泥腿子,放了我吧。你要把我魂魄捏散了,兄弟就没法投胎转世了。”
在阴阳玄门中,杀人魂魄,断人轮回是头等大忌。
我见他神情悲戚,又念及多年情分,不禁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就在我愣神的一刹那,陈福生猛然张嘴,照着我脸上就是一口浓郁阴煞黑气。
黑气冰寒无比,隐约有股刚死之人的尸体腥臭。
我猝不及防正中面门,顿觉疼痛难当,脑浆子都翻腾了起来,紧接着两眼一阵发黑、发晕,身子也不禁泛酸、泛寒起来,心头更难以自抑的涌出一股悲呛、绝望。
“长生,松手行不喽?咱俩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干嘛在这玩命啊。”
“想想你妈、老爷子,你要没了,他们还不得哭死,以后谁给他们养老送终啊?”
陈福生的声音又尖又阴,刺的我耳膜生疼。
我顿时悲意泉涌,不由得想到了母亲伤心欲绝、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楚模样。
明明知道他鬼话连篇,是在蛊惑我,但邪门的是,我的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紧绷的肌肉慢慢松弛,手指节一点点松开了。
我还是低估了鬼的可怕!
福生笑了起来,颇是有几分得意。
就在我暗叫不妙之时,丹田莫名涌起一股清寒之气直冲天灵,我猛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狗东西!想投胎转世,做梦去吧。”
我怒吼了一声,原本已经松开大半的手指,再次发力一握。
“呜呜!”
福生满脸的怨毒、忿恨,逐渐变成了恐惧、哀求,简直精彩至极。
“长生,别杀我……”
陈福生脖子360度打着转,一股股黑气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中“噌噌”往外冒了出来。
“去跟阎王老爷说去吧!”
我面无表情的啐了他一脸舌根血,陈福生浑身就像是被泼了硫酸一般,黑烟滋滋作响,在一阵阵凄厉、绝望的哀嚎中,彻底涣散成了烟尘。
福生一死,四周的迷雾散去了许多,眼前也有了大不同。
只见我正站在后山的一处十几丈高的崖壁边,夜风呼呼作响,哪是什么黄泥岭,哪来的明月当空,分明就是一片幻象。
今晚要不是赵美芝显灵,我信了福生的鬼话,跨进坎子,准得摔个粉身碎骨。
鬼话真不能信啊!
呼呼!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
劫后余生,这会儿实在太乏了,我从口袋摸出了那盒敬鬼神的老司城,将就着点了一根。
这烟入口辛辣,隐约像是有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应该是爷爷特制的。
抽了几口,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两点多了,离鸡叫还早,也不知道赵美芝还有几分灵性,我得抓紧时间了。
我走到尸体旁,重新点亮了人皮灯笼。
“美芝,美芝!”
我轻轻唤了她几声,她血目半睁,已然是黯然无光。
刚刚为了救我,她耗尽了最后一丝灵性。
此刻,她绛红的朱唇微微蠕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凑到了她耳边,隐约可听到蚊呐一般的声音:“蛐……蛐,蛐……蛐!”
啥蛐蛐,能不能说清楚点?我扶稳了她,想听的更清楚。
“庙……埋,埋,娘……”
她嘴里又断断续续的说了几个模糊字眼,通红的眸子缓缓闭上。
一道灰色的烟云从她天灵飞出,在空中盘旋萦绕,终是化为了虚无。
我手搭在她的尸体上,没有了寒意,皮肉松软的像是随时会垮掉,骨头像是竹篾般,稍微沾点力,就噼里啪啦响。
赵美芝,真的死了。
山上的浓雾依旧浓郁,没有纸魅,黑灯瞎火再去趟小路,已经没有意义。
在下山前,我决定把她埋了。
我在想她最后说的话。
有几个字是比较明了的,庙、埋,至于那个“niang”字的发音,跟蛐蛐一样,具体代指啥,则无法参破。
小河村并没有什么娘娘庙。
思来想去,也只有后山那座荒废的古庙了。
古庙据说至少得有一百多年历史,供奉的谁,是啥门路,没人说的清。
村里有人说是土地爷,有的说是有名望的前人给立的生祠。
在我印象中,古庙因为位置偏,四周又杂草丛生,压根儿没人去那上香。
再者农村人讲究忌讳,像这种来路不明的鬼神,容易招惹是非,也没人敢去上供祭拜。
我小时候跟爷爷进山找草药,倒是去躲过几次雨,但爷爷不让我进去,每次都是让我在外边廊头等着,自个儿悄摸摸进去,待上一两袋烟的功夫。
我问过爷爷,里边到底供的啥?
爷爷含糊应付了几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赵美芝既然提到了庙,那鬼地方又偏,倒是个埋人的好去处。
我看了一眼时间,离天亮还早,又仔细确定了地形,运气还不错,陈福生好死不死把我引的这鬼地方,离小庙还真不远。
我背着尸体走了半个小时,摸到了古庙边上。
第16章 荒山古庙
庙门残破,我推门走了进去,里边有一个小院,地上石板裂痕斑驳,长满了一茬一茬的杂草。
说来也怪,这一片却是“干净”的很,天上没有嘈杂的飞鸟,庙里别说老鼠,连一只蝉虫、蝈蝈都没有,清冷的月色下,透着一股子令人发寒的死寂。
反正鬼也见过、杀过了,最坏的结果无非还是遇到鬼,我深吸了一口气,背着赵美芝踩着吱嘎作响的石板进了庙内。
庙内布满了灰尘、蛛丝,不过并不潮湿,反而很干燥。
我抬头看了一眼,庙顶上盖了瓦,显然村里有人修整过,不然早起了水霉青苔。
会是爷爷吗?
我没作多想,打着电光,缓步走进了神殿。
正中神案上供着两尊神像,左边是一尊身材瘦削的长须男子,手呈捧状,应该原本是握着东西的,不知被何人取走了。
右边神像空有一张脸模子,却没有雕刻任何五官,头上盖着一个垂帘,衣着也未刻意雕饰,单从身形来看,分不清是男还是女。
而且它的头有点像蜂窝状,那是用泥巴垒的,由于时间久远,导致坑坑洼洼才成了这样。
一尊石雕,一尊泥塑,还真是挺古怪的。
既来之,则安之。
我从口袋里摸出老司城点燃,一尊三根敬好了,然后口中念念有词:“两位神官,小河村现在有难了,今借贵宝地藏尸避祸,有怪莫怪,多多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