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但自由联盟就是这样的东西,”他看向她,脸上现出货真价实的好奇,“圣心联合王国应该不是这样的世界吧?”
安戈涅垂眸,隔了几秒才说:“是另一种恶心。”
过了数拍,她蓦地察觉:对方怎么好像并不了解王国内部情况?她都听说过陶朱双蛇集团的名头,王国军队向他们购买过不少军备和技术专利使用权。身为跨域集团的代理人,似乎应该见闻广博,足迹遍布各地。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对方似乎读出了她的情绪变化。
安戈涅试图遮掩疑惑:“你还没有自我介绍。”
他明显一怔,自报家门可能对他也是种颇为新鲜的体验:“确实是我不察,失礼了。公主殿下,您可以叫我提温。”
“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没有去过首都星?”
提温恍然,哂然摇摇头:“啊,露馅了。我确实没去过首都星,或者说,我对许多地域的了解局限于资料影像。”
他刻意压低声音,向她略微欠身,像要与她分享重大的秘辛:“也许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我人生此前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度过的。”
第14章 亡国之日14
安戈涅愕然沉默。
提温笑眯眯地来劲了:“这事很奇怪吧?您猜是怎么一回事?”
这问题不怀好意的气味太浓烈, 她有那么一瞬怀疑,对方根本在胡诌。不存在什么秘密, 更没有人生泰半都在同一间房间里消磨。
即便如此,或许是纯粹的好奇心驱使,又或许因为提温此前回答时都极度坦诚,安戈涅想了想,追问道:“那间房间有多大?”
提温意外地停顿半拍才答:“在我眼里,那房间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小。”
这什么描述……她忍住抬杠的欲望, 吐出浮上心头的第一个猜测:
“你生过很多年的病?”
病人对于空间的感知容易受病情影响。而且如果是这样,这家伙无法捉摸的恶劣性格也变得合情合理。
提温翠绿的眼睛霎时讶然瞪大。他的表情很难形容:安戈涅显然猜错了, 她给出的解答是那样简单、遵循常理,而这两者向来是与他最遥远的东西。
半晌,他低低地笑:“就当是这样吧。”
安戈涅又等了几秒,没等到后文,别过脸看向窗外。她就不该期待能从他嘴里听到关乎己身的实话。
这段不算愉快的航程也终于告终。
高楼顶层缓慢地开出一个口子,飞行器减速,平滑地穿过甬道和数道气门, 最终在室内机库停下。
机库地面有斜坡, 飞行器门边到地面的有一定高度。提温先下去, 快步绕到安戈涅这边,向她伸出手。她看他一眼, 没什么表情,抓着门边把手,直接跳落地面。
提温抬了抬眉毛, 手臂垂落身侧,仿佛无事发生。他领着她往内部电梯走:“殿下, 您先在准备好的客房稍事休息,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起用早午饭。”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当然。不过,如果您真的拒绝与我进餐的话,我会很伤心的,”他半真半假地按了按心脏的位置,“而且……您肯定还有许多事想问,不是吗?”
与他对视数秒,安戈涅牵起唇角,赠他一个缺乏笑意的弧度:“那么之后见,提温先生。”
※
安戈涅走到穿衣镜前,衣柜门自动滑开,露出一架子颜色款式各异的服装。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触碰因为疲倦而略显黯淡的脸颊肌肤,唇线缓慢绷紧。
她吃不准提温对她是什么态度,因而无法决定下一步行动。
他毫无疑问是个alpha,但与她单独在密闭的飞行器中相处时,他没让她感受到任何异性层面的压力。这很罕见,即便并无别的意思,与omega独处时,alpha也很难和他那样从容自若。
而且,他根本没关心过,安戈涅身上为何没有omega信息素的气息。
但要说提温对她完全没有兴趣,安戈涅也不相信。
陶朱双蛇的代理人应该不会闲到没别的事做,以致于只能在她身上找乐子,观察她、戏弄她,甚至披着人工智能的皮和她角色扮演。同理,他完全可以派人抓捕她,没必要亲自上阵和她玩捉迷藏。
思索间她从衣柜里随手拽出一条连衣裙换上,尺寸正合适,仿若量身剪裁。
这种周到的细节也溢出暧昧,让人很难相信提温只把她当作押送的“贵重货物”。哥利亚对她出自本能的亲近成因简单粗暴,也容易操控。但提温和哥利亚不一样,不但没有将她留在身边的打算,似乎还要忠诚地履行契约,将她送回叛军手里。
安戈涅猜想,在提温这样的人眼里,很少有什么能比利益更重要。
换句话说,她能给他带来的东西——不论那是什么,只要她给他的不够特殊、没到无法取代的地步,他即便对她感兴趣,也能清醒地割舍掉。
真是麻烦。
但也让她感到熟悉。艾兰因也是这样的人。
安戈涅倒进柔软的沙发,拿起摆在茶几上的水瓶,豪迈地一口气喝完,而后启动光脑终端。她的阅读速度极快,终端投影出的页面不断变换。
先确认星际刑警组织官网:对她的通缉令已经撤销。委托陶朱双蛇带她回去的果然是叛军,现在确定她的行踪就撤回了通缉。他们很相信提温会践诺嘛。
叛军那边准备怎么处置她、利用她?牵头的是谁?也许提温听到了什么。
仅仅为了这点线索,她也有必要和他聊聊。
再查看政治新闻整合报道:叛军,不,现在该说是反抗军军方发言人表示,正与首都星政界人士积极磋商,将于近日发布临时政府内阁人选。发言人再次重申,军方正尽最大努力避免|流血事件。被拘禁中的前国王没有消息。
退出新闻应用程序前,安戈涅的视线被一闪而过的头条快讯吸引:
《第九共和国诞生第一位omega议员候选人》。
第九共和国曾经是王国的一部分,一个多世纪前脱离圣心联合王室管控独立。
短暂的军事冲突以僵持告终,那之后双方在名义上依旧处于敌对状态。王室从来没有承认过共和国政权的合法性,在各种公文和通告中坚持使用王国统治下的旧称。
而在严密的信息管控下,王国境内的民众对于共和国的动向知之甚少。安戈涅在王宫中的地位尴尬,获取外界信息的渠道有限,只知道共和国的政体和社会风气都与王国不同。
这差异在omega参选的新闻上体现出来。
至少在叛乱前的王国,omega要从政几乎是天方夜谭。
不好奇是假的,但眼下安戈涅有更要紧的事要调查。
她匆忙在搜索引擎中键入“陶朱双蛇”,一目十行地速度吸收关键信息。
陶朱双蛇工业集团是巨型复合家族企业,创始人是来自王国的移民,在自由联盟发迹。集团旗下最主要的产业分为三支:
发家的军工制造,行业领先的材料研发子公司,而后是近几十年异军突起的生物科技部门。
除了制造业,陶朱双蛇还涉猎服务行业,只不过提供的是看上去就十分可疑的“咨询”还有“安保”服务。这次叛军方面估计订购了把在逃公主打包回家的豪华套餐。
安戈涅定了定神,重回搜索栏,在陶朱双蛇后增加了一个检索关键词:提温。
结果页面跳出,她讶然抬眉。搜索结果太少了,更为离谱的是,居然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陶朱双蛇官方的提温资料页极为简洁:集团总理事会成员、自由联盟议事会成员,内部任职履历无。
仅有的几篇财经媒体平台的报道也和没写一样,只提及提温作为董事长倚重的孙辈之一,在陶朱双蛇军工本部多年,被视作新生代中坚力量。
换了几个关键词组合搜索,安戈涅对于提温的经历还是一无所知。显而易见,提温……或是陶朱双蛇集团严格限制了他在公众面前的曝光度。
安戈涅关掉投影,木然看向落地窗外,化乐星城的夜色没有尽头,其中掩藏了不知多少秘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颓丧地呼出一口气。
她原本打算凭借公开的资料找出政治或是利益方面的突破口,说动或是威胁提温默许她溜走。但果然没那么简单。
更不用说,此时此刻,提温也许就在哪个神秘的房间里,笑笑地看她检索他的事。
只能随机应变了。
悦耳的门铃声响起,圆滚滚的管家机器人滑到她身侧,头部的显示屏映出门外的场景。
金发碧眼的青年抬头看着门口的摄像头,笑容无懈可击:“殿下,请您慢慢准备,我在门外等您。”
“我差不多了。门没锁,你可以进来。”
这么说着,安戈涅坐到梳妆台前,单手摘下颈间的抑制环,将金色项圈放在桌面上。
提温进门的时候,着白色连衣裙的公主殿下正对着镜子梳理发丝。她侧眸看他一眼,便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地用手指拨弄不服帖的一缕发尾。
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塑造出本不存在的熟稔。
就如同这里是她习惯的宫阁,而他是她梳妆时的常客。
提温兴味盎然地笑了。半个小时前安戈涅还对他爱理不理,和她多说一句话,她就会竖起身上的刺,把“你很烦”写在脸上。但现在她又已经调整好心态,拉下脸对他主动出招。
他自然没有理由不配合。
“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他缓步朝她走过去。
在距离安戈涅数步外的位置,金发青年的脚步忽然几不可察地脱拍,而后短暂地停滞。他浓绿色的眼睛只锐利地一瞥,立刻锁定随手扔在梳妆台上的抑制环。
越是优秀的alpha对外界刺激就越敏感。更何况是不加以抑制的omega信息素。
然而提温的反应也只有那么一顿。他径直踱到安戈涅身后,呼吸和步伐平稳,信息素也收敛得很好。
“你准备了那么多首饰,我拿不定主意哪条项链更适合,你觉得这怎么样?”安戈涅从面前的珠宝盒中拈起一条短项链:细密的金丝镂空编织成带,正中镶嵌着一颗色泽浓郁的绿宝石。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是否合适?”提温略微俯身,从她手里接过项链。两人的指尖并未相碰,只有宝石切割面随金丝链起落翻转,短暂地滑过她的手背,像冷血动物的鳞片刮蹭,留下鲜明而带着凉意的触感。
她打了个寒颤。
提温就像对此一无所觉,低头为她戴项链搭扣:“如果有任何在意的事,您大可以当面问我。”
这个角度安戈涅看不见他的表情。单从语调判断,他就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散逸着信息素的腺体近在咫尺,并且无法被黑发完全遮盖。
相较之下,他似乎对她搜索他的事更在意。
安戈涅的表情没有变化。她就是以提温会同步看到她在光网上干什么为前提,搜索了陶朱双蛇和他的名字。
“也没什么特别想问的,只是随便搜了搜。”
“是吗。”提温轻笑,声音贴着她的耳廓擦过。
他的手很巧,再精细的小零件也难不倒他。他也没有为了维持这姿态更久而刻意装笨拙,扣好项链他就松开手看向镜中。
或许是偶然,现在他们都穿白色。
安戈涅很会挑衣服,穿的是那一柜子里最合适她的那件,款式简洁的白色方领连衣裙,只有衣袖如花苞般鼓起,轮廓比复古的泡泡袖夸张前卫,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脖颈的纤细。
而现在,她颈间还多了一条镂空金链,那枚祖母绿正好落在锁骨凹陷处。
两人的视线在敞亮的镜面内交汇。提温双眸闪了闪。他虹膜的颜色与祖母绿在光线直射下很像,是罕见的浓翠绿。
“这条就挺好看的,你觉得呢?”安戈涅问。结合情境,她的意图称得上露骨。
他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