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雨后,顾湘把姜氏的衣裳都抱出来拆洗晾晒,这两日姜氏一直在山里摸爬滚打,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不说,还又是泥土又是汗水,实在脏得厉害。
姜氏也没闲着,睡了两个时辰就起身把老爷子,老太太的被褥收拾出来,捶打烘烤。
小张氏沉着脸歪在门板上,神色郁郁,姜氏很有些看不惯她,蹙眉哼哼了两声。
顾老实吓了一跳:“嘘!”
“嘘个屁,就她累?”
姜氏冷笑,“照顾二老是累,可三娘在外头奔波,就没受苦受累?我在山里就不累?那些药材都长在悬崖峭壁上,每上去一回我都觉得自己下不来,怎么,我不苦么?”
顾老实苦笑:“知道你辛苦,其实该我去。”
姜氏看他脸上多出来的皱纹和鬓角斑白的头发,到是收了声,半晌咕哝了句:“看着这是真想分家。”
不多时,姜氏不再言语,小张氏却拽着顾强起身过来,神色间难得显出几分平静:“弟妹,你这话说对了,我就直说,家里爹娘留下的那间房子我们两口子不要,分家钱,我们也只拿我们两口子存的,其它都留给你们和三弟。”
姜氏:“……”
这意思便是,顾老大不留家伺候爹娘了。
至于老三读书的事,他们更是不管。
不等顾老实和顾强开口,小张氏眼眶发红:“咱两家在凑一起生活,你不难受我难受,是,我们二娘是不像话,对不住三娘,惹了族里厌弃,那她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闺女,我再疼四郎不疼她,也没想着她去死,现在她没了,我也不知要怨谁恨谁,可在让我和你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我就是受不了。”
“至于爹娘,你们也别说什么我家顾强是长子嫡孙,就该照顾家里的话。当年家里娶我才出多一点聘礼,给他顾老实娶你姜氏,家里几乎掏空了家底置办聘礼,更是供着三叔读书,家里大部分钱财都填了进去,就我们家顾强,给家里出力最多,拿的银钱最少,现在我就要自私一回,爹娘你们伺候,家业也给你们,我和顾强要走。”
姜氏胸口一堵,一时却是无话。
顾老实也不肯吭声。
旁边几家人从窗户缝里看了看顾湘,互相使了个眼色,大家背着顾家人,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
“若我是小张氏,我也得分家。三娘子办的食堂好不好?那自然是好,我就跟我儿子说,咱们一家老小都要记三娘子的恩德,可我要是顾家人,我看着三娘子这么大手大脚地做菩萨,把自己的银钱,自己存的粮食都贴补进去,我也得心里打鼓。”
食堂售卖饭食,村民一人一日只能买一份,可即便如此,这几日是只出不进,卖出去的饭食不少,收上来的粮食却寥寥无几。
“顾三娘这出钱又出力的,这都是图个什么!”
“谁知道!我听说三娘子还四处去买地,买良田也便罢了,周家靠山的那几亩劣田她也收,山地她也收,收了良田听说照旧租给佃农们住,租子减了一大半,小张氏背地里骂三娘子就败家子也不是一日了,说顾老实偏宠着她,照这般下去,迟早连累他们大房。”
周栋娘听见她们嘀嘀咕咕的话,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你们不懂,我看三娘子有自己的盘算,你们没看见?咱村里多少人都成了三娘的佃户,好些人觉得给三娘种地,比给别人强得多,她和县里的官们相熟,听说还认识京城来的贵人,如今顾氏族里的事,可都是三娘做主。”
这到是真的。
不过几个农妇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顾氏穷成这般,管着顾氏这摊子事有什么用?三娘子不说赶紧筹谋着嫁个好人家,生个儿子,竟干这些没用的!
“那阵子她被贵人赏识,名声大为好转,却不在当时赶紧趁热打铁,选个好后生过日子,拖来拖去,拖到如今大家都冷了心肠,好后生都娶了别人,我看她可怎么办。”
姜氏对此也是愁得不行。
“眼看着三娘就十六了,哎!”
顾湘全然不知她阿娘的那点忧虑,她刚从族长大爷爷家出来,也没说什么多要紧的事,不过是她买了几处地处村子和县城中间的荒地,知会老族长一声。
另外就是修路的事。
顾庄在山上,离县城太远,要是能有一条好路,村民都方便得多,反正如今有不少闲散劳力,修路正能让他们消费下精力。
实在是荒地便宜得不可思议,她本来只是想着顾家宅子竟然会塌陷,想来那地方不安全,打算在村里选地方,自己建个安全些的大宅给这一大家子住,结果让二木跑一趟去县里签契书,到让王知县数落了几句,道她在村里买房置地,不如买在县城,别看县城这会儿乱,但乱局持续不久,以她的手艺,到县城开家酒楼,说不得日进斗金。
顾湘一琢磨,县城先放放,县郊离顾庄不远的地处,到是不坏,更重要的是地便宜,她手里攒的钱能买两座山头。
于是购买欲上来,就越发不可收拾。
买着买着就觉得,她的懒筋懒骨就发作起来,她为什么非想走遍八方,宴客八方?
她难道就不能幽居深山开食肆,照样宴客八方?
梦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且她这身世奇奇怪怪,趁着还没暴露,把顾氏变成自己的地盘应该很有必要。
顾湘一边顾着食堂,赚自己每日都需要消耗的美食点,一边每天都大笔大笔的铜钱撒出去,囤积材料打算开发荒山盖房子,连顾家闹分家,她也没顾上关注。
结果这日,顾湘刚在凉棚里坐下,就听向来要强的老太太张氏嚎啕大哭:“我这把老骨头死了算了,省得连累儿孙!”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安顿
老太太哭得不能自已。
顾湘忍不住叹了口气,起身转头看去,就见顾大伯蹲在庙门前唉声叹气,小张氏面无表情,眼底深处略有些不耐烦。
还是老爷子摇摇头,苦笑道:“分吧。村子老人本都该跟着长子,我们两口子以前也这般打算,可既然强子,你媳妇能给你们家找另一条路,我这当爹的也不拖累你们。”
说着,他转头看顾老实:“老二,你怎么想?愿不愿意和我们两个动不了的老东西一起生活?”
顾老实哪里受得了这个,眼泪哗哗流,跪在老爹面前哭道:“爹,您和娘都别担心,儿子一定找神医给你们治病,伺候您二老一辈子。”
姜氏被顾老实胳膊肘打在腰上,忍着气道:“您二老别想那么多,大哥和大嫂他们有好前程,那也不是什么坏事,都是您儿子,大哥给您养老,和我们家老实给您二位养老能有什么区别?这还是我们占便宜,爹你积攒了一辈子的家产,最后大部分是我们家的了。”
顾强立时赌咒发誓,自己只分走自己屋里的东西,别的一概不要。
姜氏心下冷笑,早几年怎不说这话?
老爷子年轻时是能耐人,积攒下不少家底,盖得房子也气派,就是这几年先发嫁顾涵,再供儿子和孙子读书,偏逢灾荒连年,总归消耗了不少家底。
姜氏估摸着二老手头上能留下点养老钱也有限。
只两老已经这般伤心,她男人也难受得很,她只能把肚子里的话都憋着。
顾家要分家,老族长和族里几个族老都在,既是顾老爷子答应,他们也不多话,签了文书,派人送去衙门备份,从此一家人便分作两家。
老三顾勇还未成年,自不能分出去。
姜氏看着迫不及待推车走人的大房一家,脸上不自觉就露出一点愁容,顾家其他人的情绪也低落得厉害。
顾湘轻笑:“铁柱,铁生哥俩明天过来,先给爷爷,奶奶打张床,宅子的事,阿爹你们也别急,我勘好了地方慢慢建,这回咱们要建个百年不易的好宅子。”
“至于现在,我和黄婶商量过,咱们先租他们家的房子暂住,黄婶一个人带着顾安,顾宁过活,却有八间大瓦房,她一个人怎么也住不过来,租给我们正正合适。”
姜氏顿时眉眼舒展,还白了顾老实一眼:“闺女多能干,看看你,干什么都不成,就是精吃!”
房子塌陷,他们自想过去别人家租住,可让顾老实去办这事,折腾到现在都没把房子租下来,远比不上她闺女能干。
顾湘把铁柱哥俩叫到眼前,交代了几句,又让顾安,顾宁领路,先慢慢将行李往黄氏家搬。
顾宁手脚麻利得很,趁着铁柱他们搬行李的工夫,就把庙里顾家住的这一片打扫了一遍,好些小后生一拥而上,争抢着帮忙。
一群人愣是把顾老实给挤得没插手的地处。
顾老爷子和老太太本来心中抑郁,心里难受的很,此时忽然看见一群小伙子活蹦乱跳地凑过来,热热闹闹地说话,难受的情绪顿时有些维持不住。
“老爷子你别担心,我听张神医说了,您这腿脚只要好好将养三个月,一准能好,至于稍微有点不方便,那有什么,咱都这么大岁数,又不是没娶亲的大小伙子,还怕不好看?”
那边又有小媳妇到张氏跟前凑趣:“要我说,病了怕什么,劳累了一辈子,正该享享儿孙福,有儿媳妇和孙女伺候着,咱就只管高卧,好吃好喝,别的什么都不想,活着等过舒坦日子才是正经。”
张氏心里还是难受,这会儿却让接连不断地话洗了脑,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又挺对的,反正是哭不下去了。
顾湘莞尔,亲自送老族长出门:“族长,明日我想去县城探探情况,正好也该收些粮食,外头有些乱,我担心收了粮食再出意外,不如让为民兄带着族里的青壮,随我同行?”
老族长自是满口答应。
出了顾家大门,心中还是感慨得厉害。
三娘子这做派,这气势,真是非同寻常。老族长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才俊,别说年轻人,就是久历事故的,也没有她这般气质。
“咱们家这位三娘子,以后真就是族里的脊梁骨。”
回到家,老族长看了看正温温吞吞地吃面的长子,心里到不觉得他把族长的权力移交给顾三娘这个女娃娃,有什么值得可惜。
顾庄几百户人家,顾氏族人占了一多半,可顾庄穷,顾家也穷,就是最富裕的几家,把家底榨干了也榨不出几十两银钱,如今顾三娘这般有干劲,要真能像她想的,全村都成富户,人人家里不缺肉吃,娃娃能上学,那让她做族长,又有谁会反对?
乱糟糟地闹了这么一场,顾湘一看天色,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气质不气质,赶紧把鸡杂清洗干净,刀光一片,切成细条,加些黄酒并葱姜蒜花椒调匀入锅,焯水断生。
待配上酱料酱汁一把红辣椒,大火翻炒,这一炒,滋味瞬间爆出,酸辣味扑鼻,众人登时口舌生津。
破庙里一干说话的,做针线的,齐齐去拿自己的碗筷,老老实实跑到食堂排队。
本来萧条的荒山破庙一下子热闹起来,红尘烟火气十足。
王二木蹲在灶台前给自家顾厨打下手,一边认真学舌:“我哥说,勇毅军现在在和乱贼僵持,贼兵战斗力不行,可是人多,朝廷调集援军需要一点时间,王知县被国公派了个差事,令他去做说客,似是有一支贼兵在百姓中名声不坏,若能招降,到能省些事。”
顾湘了然。
这种事也算是基本操作,并不稀奇。
“那支贼兵,贼首姓萧,听闻也是武安县望族,王知县派人去他家乡调查去,听说他爹没跟儿子走,自己带着一家老小跑了。听说这老爷子在武安县极有名望,如果能说通老爷子,就算那贼首不降,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要动摇,王知县如今正派人追踪老爷子的踪迹,好像说是朝咱们寿灵这边来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 客人
灶台上火焰炽热,热浪蒸腾而上。
顾湘拿长筷子夹起一块鸡杂尝了尝,很是满意:“不错,鸡杂挺新鲜,刘公家的几个管事到都是实诚人。”
这些鸡杂是二木带着村里几个后生跑腿,去刘家帮忙宰杀后刚收回来的。
最近刘公准备嫁女儿,请了好几位大厨回来试做宴席,他闺女嫁的是京城世家公子,因此十分上心,特意千里迢迢,天南海北请了各方名厨回来,他也请了顾湘帮忙定菜,顾湘到没推辞,顺便还交代二木带人同刘家厨房的几位大师傅做起了生意。
刘家要备的菜极多,食材必要优中选优,鸡鸭鹅都是一车一车地宰杀,但像好些鸡杂鸭杂一类,大部分肯定不能上桌。
不过刘家不吃,顾湘不嫌弃。
现在看来,顾庄的村民们也不嫌弃。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顾湘看着当下刘家的做派,心中也不免有此感慨。
其实说起来,刘公在本地那也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每年都要施粥舍药,对佃户也不差,租子比别处还低些,若遇见荒年灾年,减免佃租也是常事。
且刘家家族里没多少当官的,说来也算不上累世公卿,鼎食之家,只是在本地显赫而已。
可顾湘照样靠收人家家里不要的鸡杂,鸭杂,就能给全村老少吃上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食堂外的石桌,木桌显然不太够用,除了当下来排队的男女老少,后头还有从村子里赶来的村民。
这两日,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村民都要到食堂吃上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