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看王二愣子从顾庄买回来的衾被,愣是没比那八十八两的差太多,甚至,他觉得王二愣子这一床要更厚实些,但他才花了多少钱?几百文而已。
“早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那么急。
他要是先和顾记做一阵子生意,等他买了衾被再断开联系,想必‘一见仙’这头儿,也不会等不得。
现在却是已晚,他可不敢得罪李子俊,别人不知,那日他却是亲眼看见李子俊和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说话,马县丞见了那小公子,连句话都不敢说,唯唯诺诺的,显然那是个他们根本惹不起的贵人。
他已经签了契书,答应不把家里的猪肉往顾记送,若是违约,李公子寻个由头就能弄死他。
他这些年靠卖猪肉,娶了婆娘生了孩子,家里也盖起了石头的新房子,小日子美得很,可不敢轻易冒险。
不过他好歹赚了钱,不去想也不就不大肉疼。
张果子比他倒霉,这张果子是顾家的正经亲戚,他妹子嫁的就是顾家大房,是顾家那小娘皮的正经伯娘。
那可是长房长媳,本来应该顶门立户的。
而且张家还同顾家如今的老太太有亲。
那老太太既是小张氏的婆母,又是她的姑母,就这关系,她能不疼自家人?小张氏在顾家,历来也没受过什么委屈,一向备受看重,他们要是好好的,别折腾这些个事,如今小张氏会有什么样的造化?
不要说几床锦衾,要金山银山也不是问题。
别的不好说,顾三娘这赚钱的本事绝对不差,为人更是傻得很,多好糊弄?张家那小张氏不知辖制住她,到主动放弃了那么好的局面,蠢货!
说起来,她也不知被什么人教出来的,学究一个,估计满脑子都是什么‘达则兼济天下’的孔孟之道,整日白白让一帮苦哈哈占便宜。
如果是自己拥有那些东西,他早就飞黄腾达,如何还会憋屈在这等小村子里?
李昌明腹诽了半晌,回想起这几日见到的那些从顾庄来的新锦衾,颜色鲜亮,缎面柔滑,刺绣更是花样繁多,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痒痒的要命。
“早晚亏死!”
像李昌明这样的红眼病到底不是很多,大部分别的村的村民都是艳羡得很。
顾庄人做生意肉眼可见地容易起来。
这日,顾湘晚上带着丫头们盘账,看了半晌,差点怀疑自己看得是本假账本。
不过随即就恍然,想起那些棉被来,大家肯定是都想买棉被,这才努力和顾庄做生意。
一时心情大好,顾湘不由失笑,她从商城里采购棉垫子时,心里其实有点心疼,也有些不自在。
这类工业制品量大从优,很是便宜,十个美食点能买好几车,但她还是犹豫了许久。
顾湘每次把美食点花在‘没用’的地方上,花完了就总容易心虚。
她甚至无数次自己提醒自己,她要小心,要谨慎,要克制住花费的欲望,要把每一个美食点都用在刀刃上,让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越变越多。
最近几日,顾湘却忽然很想想开一些。
美食点当然重要,但真得需要她这般紧张吗?
她当然不会去浪费,浪费美食点就等于浪费生命,可前日晚上,顾湘坐在图书室里和未来的著名女词人一起抄书,间歇喝茶时还聊了一会儿天。
赵素素说起她小时候读书废寝忘食的事,她爹就教训她,说她那是祸害身体,以后若是身体不好了,她将来恐就再也没精力读书,很是得不偿失。
“当时我肯定觉得我爹说得特别对。”
赵素素笑道,“但这些年我总在想,幸好我当年废寝忘食地去读书啊,少活十年算什么?在能尽情读书的时候不读书,谁知道将来我便是身体康泰,又能不能有机会再来读书?”
“我这将近十年的时光,一字一纸都读不到,每天都疲于奔命,若真让我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我宁愿把所有剩下的生命都舍弃,就为了那可以废寝忘食做自己喜欢的事的少年时光。”
赵素素说这些话,大约没有旁的意思,顾湘听过,却不知为何忽有些伤感,当天夜里她睡觉的时候,被子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睛盯着窗外明月,忽然就像开了。
她赚美食点时,还挺有成就感,挺开心。
那以后花美食点,她也要想花就花,不去纠结难受。
商城里的商品那般多,还很神奇,有幸能遇到它,难道不该在这幸运中,多见识些里面的奇物?
想开也就是瞬间的事,顾湘决定更努力,让这天下人,无论是贫寒还是富贵的,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因为她的食物而感到幸福,高高兴兴地为她提供美食点。
她要的不只是够用而已。
她要的是实现美食点自由。
她尽可能地买更多更多的商品,要见识这商城里更精彩的风景。
发了大‘宏愿’的顾湘,还得闷头继续盘账。
“虽然生意好是好事,但大家不能太累,更不能放松对质量的把控,秋丽你明天带人挨家挨户去抽查梨膏,要是哪家的不好,就不能贴咱顾记的牌子。”
秋丽应了声。
顾庄所有的生意都变得好做,最好卖的还是梨膏。
如今顾庄基本上是家家户户全做梨膏,储藏量大,而且这本就是特别好用的药,平时没事也要在家里常备,如今买起来丝毫没有压力,简直是有多少要多少,惊得不知内情的远路来的商队都以为是梨膏要涨价,赶紧疯抢囤货。
“其实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主仆几个正说话,外面忽然有人喊:“快来人,赵娘子让人打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争吵
顾湘蹙眉,伸手接过秋丽递来的大氅穿戴整齐,疾步出门。
此时顾湘和秋丽正在农场的账房中,账房离农场大门只有七八十步的距离,一开门就能看见大门外似乎有人起了争执。
秋丽忙拦住顾湘,低声道:“樱桃,去叫狗哥他们,快。”
樱桃应了声,调头就往后门跑。
一边跑还一边纳闷:“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到咱们家捣乱?这别是有什么毛病,要来讹上咱们?”
‘顾记’的生意做得这般大,顾庄又是建养鸡场,又是建农场,家家户户都赚了不少钱,安全防卫上自然不敢有丝毫放松。
当然,顾庄如今威震周围山岳,土匪强梁们在修路队的强势下,死得死,散得散,剩下的也躲入深山,不敢露面,更不可能敢跑到顾庄闹事,老狗平还时带了勇毅军出来的兵丁,以及顾庄本地的壮劳力一起四下巡视。
论安全,就算有村联防兵丁的大李村,怕也比不上顾庄。
这阵子他们村名声之盛,别说土匪,就是那些小偷小摸的,也不敢沾顾庄的边。
顾湘带着秋丽几步走过去,周栋娘扭头瞧见她,吓了一跳,忙把她往身后一护,低声道:“哎哟,三娘子你怎么来了,瞧瞧,这会儿乱得很,被冲撞了可是不得了!”
周栋娘是来农场买韭黄的,她娘家人要来,今天准备给娘家人吃点新鲜韭黄。
大冬天里,能吃口新鲜韭黄,那真是给一碗肉都不换。
顾湘隔着周栋娘宽厚的背脊,向前看去,就见有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妇人瞪着眼死死盯着赵素素。
赵素素立在农场门口,背脊挺直,目光低垂,面无表情。
那妇人气哼哼地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贱人,竟然抛头露面地跑到这种地处,不守妇道的东西,说,奸夫在哪儿?是他,还是他!”
她一瞪眼,面颊上横肉颇为骇人,伸手指着刚从农场里赶过来的几个工人,暴怒道。
赵素素木然地盯着地面。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每一次她带着女儿刚刚能勉强把日子过下来,她婆婆家就会有人出现,或许是她婆婆,或许是她大姑子,或许是她小叔子,每次都闹得她恨不能想去死。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麻木,认了命,不会再因此难过,可今天她整颗心揪在一起,身体虚软的厉害,眼眶发紧发涩——也许她又要流离失所了,她到无妨,可女儿怎么办?阿蛮特别喜欢农场,她从没有这般快活过。
明明当初她还想过不能留下,现在她真再也没有机会,却是如此绝望。
赵素素眨了眨眼,把眼泪挤了回去,不能怪农场的大家,谁愿意接手她这样的大麻烦?
刘家这些人有多么能闹腾,有多么人见人厌,人见人怕,她自然最是知道。
“呸!”
被她指到脑袋上,正挑着新鲜水灵的韭黄往‘顾记’去的一个挑夫,登时驻足,一口唾骂喷出去。
不等他呵斥,他婆娘就蹭蹭从后头蹿上来,一巴掌抽在那口里喷粪的妇人脸上,别看这挑夫的媳妇长得瘦瘦小小,可力气却大,一巴掌就把那妇人的脸给打得肿起来一大块,大声吼道,“你这泼妇瞧不起谁呢?瞧不起赵娘子,还是瞧不起我?赵娘子要寻人,能找我家这憨货?还是我管不住自己男人的裤腰带,让他敢有外心?”
挑夫媳妇上下打量了那妇人几眼,冷笑,“怕不是你自己蠢得管不住男人下半身,就当别人也管不住男人?你自己整日想着怎么和外头的男人搞那些个事,就当别的女人也和你一个样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妇人被骂得浑身发抖,都说不出话,嘴直抽抽,忽然一拍大腿,往地上一坐,嚎叫道:“赵氏你个不守妇道的,眼看着自己婆婆被人欺负,你连动都不动!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素素茫然抬着头,不曾看她婆婆,只转头四顾,看向其他人。
挑夫憨厚的脸上并无嫌弃,反而朝她安抚地一笑。
他媳妇更是大步走过来,把赵素素护在身后,冲着刘家这老婆子横眉怒对,一扬手举起拎在手里的肥料:“你再嘴里喷粪,我真给你浇一嘴的大粪,让你尝尝滋味。”
顾湘叹了口气,推开周栋娘的护持,缓缓走上前去。
农场位于顾庄东北,依山林而建,囊括了村里的田地和村外的荒地,这会儿赵素素的婆婆闹事的地处,离村口很近,步行大约也就一刻钟左右,这一会儿工夫,已有好些人聚集过来。
众人心下警觉,一看见顾湘,纷纷跟着上前一步,齐刷刷簇拥着她,在她身后一字排开,一时到衬得顾湘气势十足。
刘家这婆子眼珠子一转,盯着顾湘看了半晌,又开始扯开嗓子哀嚎:“这赵素素可是我家的媳妇,是我们刘家的人,你们凭什么留她?我今天就要带她走,她生是我们老刘家的人,死也是我们老刘家的鬼,喂,你个小娘子是管事的吧,叫什么三娘子的?我可跟你说,我今天要是带不走她,那我可要天天来,带着我四个儿子,十几个侄子,还有我们老刘家的人一起来,反正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也没别的事做,不怕跟你耗。”
说完,刘家婆子眯着眼盯着赵素素,心下十分得意,“谁收容她,就是和我老刘家过不去,哼哼,信不信,她一辈子都得不了半点好……”
赵素素脸色越发阴沉,几乎要认命,开口答应同婆婆回去,至于回去后会怎样,她不去想,也不敢想。
“我不信!”
顾湘忽然开口,斩钉截铁,说完,却是根本不看那婆子,只走过去拉住赵素素的手,展眉一笑,“赵娘子,你别怕麻烦。”
她顿了顿,莞尔道,“你绝不是麻烦,像你这样的才女,若是肯在我这里屈就,那是我的福报来了。”
赵素素一怔,此时却觉得三娘子的这双眼明亮得堪比天上星辰,能看透人心。
第二百二十五章 硬气
顾湘说着,很随意地瞥了一眼刘家那婆子,轻笑,“赵娘子,你愿不愿意让我得了这份福报?”
赵素素微微一颤。
她愿意的!
她感觉得到,在她没有下决心留在农场时,三娘子从没有明示,暗示过任何话,没有给过她半点压力。
但最近她表露出要留下的决心,三娘子今日便如此自然而然地就伸了手出来接下了她。